第六章 粮草遭劫陷困境,赶制大鼓出奇策(第2/4页)

帐内灯光不安地跳跃着,诸葛亮端坐案后,面前散开了一卷文书,是成都尚书台发来的公文,他已看了很多遍,闭上眼睛,很多扎人的字眼在眼前晃来晃去,仿佛难缠的烦人梦境。

事情的起因是,镇守永安的李严部将王冲忽然出逃魏国,有说他是被李严逼走的,有说他是投奔魏国新城太守孟达,这孟达与李严又素有通家之好,这其间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瓜葛也难说。纷纭声中,长水校尉廖立上疏历陈,攻讦李严有交关敌国之嫌,李严矢口否认,坚持王冲叛逃和自己毫无关联,反告发廖立谤讪朝政。事情闹到皇帝那里,皇帝把事情下至尚书台,尚书台又转给远在南中的诸葛亮。

诸葛亮是蜀汉朝廷的主心骨,他走到哪里,国家机器的枢纽便在哪里,他即使远在瘴气横生的南中,从成都来的公门文书仍然雪片似的飞入中军帐,蜀汉大大小小的事务仍然需要他定夺决断。有人质疑他贪恋权柄,有人却哀叹他过分追求完美,百事皆要过了他的手,经过他的审查,他才放心。

修远注视了诸葛亮很久,灯光映着诸葛亮微凸的颧骨,在唇角落下很浓的一道阴影,看上去像是比前几日瘦了一圈。修远越发心疼得厉害,悄悄地问道:“先生,你要不要用膳?”

诸葛亮像没听见,轻轻抚着文书,沉吟着,思索着,又像是恍惚着,迷离着。

灯光微微黯了,赵直走了进来,他并没有像别的僚属般恭谨行礼,反而悠闲地走到诸葛亮身边,在他面前坐了下去,先盯着诸葛亮的脸看了半晌,突兀地说道:“二十三个时辰。”

诸葛亮一怔:“唔?”

赵直轻轻一探案上铜卮,很凉:“丞相有二十三个时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诸葛亮哑然失笑:“是么,有这么长?”

赵直把铜卮里的水扬手倒了,另唤修远续了温水,亲自捧给诸葛亮,诸葛亮笑着接住,承他的情饮了一口。

赵直眨眨眼睛:“都想好了?”

“差不多吧。”诸葛亮淡淡地说。

“孟获的营垒设在白崖山上,高有千仞,南山为绝壁,北山为丛林,山高路险,丞相欲如何攻克?”

“三日后自可见分晓。”

“粮草呢?”

“亦待三日后。”

赵直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诸葛亮:“你不是人。”他把手撑在书案上,凑近一些儿,以能将诸葛亮的眼睛看得更分明,可他始终都觉得看不清楚,那像是望不到底的井水。

“二十三个时辰把所有棘手事皆一一解决,你太可怕了!”

诸葛亮神情淡漠:“不,并没有全部解决。”他盯着赵直一笑,“有件事要麻烦元公。”

赵直烦恼地叹口气:“给你找三军粮秣是么?”

诸葛亮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布绢,轻轻掸了掸,便交给赵直:“我军粮秣遭劫,无奈只有就地取食,虽只能解暂时之忧,总好过空耗不作为,如此,多承元公辛劳。”

赵直一把抓过,哀叹道:“先帝,先帝,我莫非与你宿世有仇,生生害苦了我!”他匆匆一拱手,叹着气扬长而去。

诸葛亮轻轻一笑,目光重又落在那摊开的文书上,笑容瞬间风干了,他举手把文书合起来,心里有个冷峻的声音在说:先放一放。

那就放一放吧,他把文书卷好,扎了韦绳,交给修远,心思却已飘向另一桩事:“给蒲元的信寄了么?”

“前天就寄出去了。”

“那他三日之内便能赶到这里。”诸葛亮笃定地说,事情像抖虱子般纷纷坠地,思想的沉重稍稍卸了,身体的疲累却清晰起来。他忽然觉得很不舒服,长久停滞在公事里的意识迟钝地转向那疼痛的肉身,原来是胃疼,唉,那就痛吧,反而让自己清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把疼痛忍了下去。

※※※

月光洒在白崖山上,一派如梦似幻的凄迷,茫茫霜色染白了幽深的丛林,林海深处有未名的呼唤随风飘出,仿佛幽灵的跫蛩足音。

孟获从山巅望下去,蜀军营垒被大片的原始森林掩映,隐约的灯光像偷窥的眼睛似的藏在黑暗的厚重里。他曾遣身手矫健的蛮夷斥候去摸蜀军营帐的情况,斥候回来都说诸葛亮布兵有方,营垒井然有序,寨门四方都设了哨楼。斥候们还没挨着营寨的边儿,便被哨兵发现了,若不是他们跑得快,只怕已被蜀军的弓弩手射成刺猬。

汉人的繁琐军阵是蛮夷不能理解的,布置严密的东南西北中五方营垒更让蛮夷困惑,那像是布在南中密林里的一座走不通的迷宫,惹人好奇,也让人害怕。

孟获和诸葛亮已经整整对望了半个月,自从诸葛亮兵渡泸水,一步步逼近白崖,孟获自知蛮夷和蜀军正面对决胜算无多,便屡次出奇兵偷袭,截获了蜀军的粮草,斩杀数百蜀军将士。原本以为凭此出其不意的威慑,能让蜀军望而却步,毕竟没有粮秣供应,蜀军在南中便撑不下去。可蜀军不仅没有退兵,反而屯守不动,像是把根扎在南中的土壤里,从此变成南中的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

蜀军虽屯兵南中,也不见诸葛亮率兵攻打白崖,蜀军每日只是操演、樵采、做饭、休息,不像来打仗,倒像是来南中散心养老。

“诸葛亮到底要做什么?”孟获糊涂了。

“他不会甘心失败,”且畋说,“他没有遭受重创,岂肯罢休?”

“那该怎么办?”

“只有把他调出军营,引入山沟丛林间,一举歼灭!”

孟获为难地说:“只怕他不肯出来,汉人一向很狡猾,诸葛亮比一般汉人更狡猾。”

且畋谋思道:“诸葛亮的粮草被我们劫掠,他要在南中长长久久地待下去,一定还会想法运粮。让牦牛种和大牛种去劫粮草,造出声势,诸葛亮一定会倾巢出动,我们趁着他分兵,直入他的中军大营,将他一举擒拿。”

“可行么?”孟获犹豫着。

且畋想了想:“赌一赌吧。”

孟获思索了很久,实在也想不出像样的办法:“好吧,那就赌一赌。”

他心事重重地仰头看天,月亮却躲入了云层间,天地间被深重的黑暗吞噬了。

※※※

修远从炊烟袅袅的军庖跑了出来,双手捧着一只陶瓯,因太烫,用两张手巾包着,走在路上,闻了一闻,喷香得肚里的馋虫直叫唤。

还没行到中军营,便见十来个士兵各自捧着食器,一面吧咂吃得香甜,一面围着将军龚禄喋喋地问东问西。前几日,赵直领着一营士兵在南中的山野茂林间寻觅可食之物,数日之内竟搜来了数不清的果腹之食,暂时缓解了三军粮缺之饥。众多士兵吃着稀奇古怪的南中野味儿,一面儿心里打着小鼓嘀咕,一面儿却忍不住好奇心,四处里打听详细,却让大战前的紧张气氛为之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