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诸葛亮生擒蛮夷王,龙佑那受俘汉家兵(第2/4页)

他没有猜错,他果然被献给诸葛亮,但既不是被当作粽子吃掉,也没有被砍掉脑袋,他被重重地丢下去,他记得他被丢下的地方仍然是中军帐。

“孟获么?”一个声音轻轻地问道,声音极动听,像月光下的淙淙溪流。

孟获抬不起头,他费力地转过脸,他看见一双青面布履,没有一丝儿修饰。他常见汉人贵胄攀比豪奢,一双鞋也穿出繁复的花样来,绣金丝贴锦绒,穿的仿佛不是鞋,而是可资炫耀的身家。可这双鞋真干净,像清汤挂面的素色容颜,天然不着雕饰,鞋底很厚,故而行路时脚步声很轻。

孟获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可他翻不动身,他想说话,喉头却堵着,才发现自己嘴里被人塞了一块抹布,臭烘烘的。

这帮汉人兔崽子!

“松绑吧。”声音温和地说。

士兵们犹豫着不动,到底是马岱亲自动手,操刀割掉了孟获身上的绳索,却不忘记警告道:“老实点!”

孟获揉着胳膊站起来,绳索绑得太紧,勒出了青色淤痕,他气鼓鼓地一抬头,看清了诸葛亮。

真的是诸葛亮么?

他原来以为诸葛亮是和他一样膀大腰圆的壮伟汉子,勇武可扛巨鼎。只有这种悍武的勇士才配和他孟获做对手,可眼前的诸葛亮和他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四十五岁的诸葛亮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眉目疏朗,轮廓深刻,容止翩翩,眼睛很亮,深如不见底的秋湖,孟获猜他在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孟获像叼着了香脆骨头的狗,只管嗅下去,却发现有灰色的疲倦从诸葛亮的眼角缓缓流下,他尽管含着柔软的笑,却有淡淡的云翳从笑里翻出来,那是孟获读不懂的忧患。

“你怎么长这模样?”孟获心之所思便是言之所叙,他说的是汉话,还是官方雅言,这一开腔倒让帐内的将军士兵们瞠目结舌。

诸葛亮莞尔:“那我该是什么模样?”

孟获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试图用目光把诸葛亮研究个透,很想发现出什么一击中的破绽。奈何他看得双眸酸疼,竟如同在大雾里寻找捷径,没有觅到归途,却把自己陷入了迷惘中,唯一的发现是,诸葛亮身为蜀军统率,他竟然不穿铠甲!

“你一直在这里?”

“是。”

孟获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诸葛亮当真守在中军帐等他,他刚才见到的一幕不是幻觉,诸葛亮竟会有和蛮夷不分轩轾的胆量?

孟获不想被诸葛亮看轻了去,尽管被俘也要维持他身为蛮夷王的威严,他昂起了头颅:“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斩首还是辜磔?”

诸葛亮微笑:“我不杀你。”

孟获呆了一下,诸葛亮不杀他,那诸葛亮要慢慢儿折磨他?他听说过汉人对付刑犯的手段,比蛮夷虐待俘虏还要残忍,这让他背脊骨发凉。

“你想怎么着?”

白羽扇宛若一只鸟停在诸葛亮的胸口,他轻缓而韧力十足地说:“南中归服王化。”

孟获嗤之以鼻:“让蛮夷做你们汉人的奴隶,想都别想,你们汉人野心大得很,你们只会盘剥南中百姓!”

诸葛亮静静地看着愤怒的蛮夷王:“朝廷从来没有向南中百姓征收重赋,所谓胸中尽黑的乌狗三百、螨脑三斗、三丈柞木三千,全是雍闿的谎言,你难道不知?”

孟获哑然了,他没法和诸葛亮逞口舌之能,干脆耍了横,把手一伸:“来吧,我宁死都不会投降,你尽管斩下我的头颅!”

诸葛亮很平静:“我说了,我不会杀你。”

孟获怔愣着,想当轰轰烈烈舍生取义的英雄,奈何敌人不给机会,这就像吊在井口边,偏是不死不活的尴尬:“那……我不会投降!”

诸葛亮静默了一会儿,白羽扇轻轻挥落:“好,我放了你。”

孟获呆了,帐内的将士更是震惊不已,马岱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揉了揉耳朵。

“你放了我?”孟获咕咚吞咽着。

诸葛亮安静地说:“我今日放了回去,你若想通了,我随时恭候,我还是那句话,希望南中归服王化。”

孟获疑疑惑惑地说:“你别当面说好话,中道又设埋伏偷袭,你们汉人素无信义,我今日被擒,也因你施诈计,胜之不武!”他明明自己先挖陷阱,没害着别人,反摔坏了自己,这当口算总账,倒要赖在别人头上。

“军中无戏言。”诸葛亮简练地说,语气沉稳不可挪移。

孟获还是疑虑,他不能相信诸葛亮会轻易放走敌人,若是他擒获了诸葛亮,他决不会为诸葛亮解开枷锁,将心比心,他看透了自己的心,却看不透诸葛亮的心。

诸葛亮知道孟获不信,他伸出手,竟轻轻搭在孟获的手腕,诸葛亮的手很凉,仿佛被湿漉漉的青苔黏住,孟获竟挣脱不出。诸葛亮沉静地笑道:“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出了中军帐,营垒中硝烟未散,明亮的月光倾洒而下,竟不觉得天已向晚。蜀军士兵正在打扫战场,抬眼看见丞相和蛮夷王携手而行,惊疑之余不免纷纷猜测起来。

“你若是回白崖山,仍会被我军擒获。”诸葛亮若有似无地说。

孟获惊愕地睁了一下眼睛:“这么说,你把我的老巢占了?”

“会还给你,我只是拿回你们抢走的粮草。”

“那,牦牛种和大牛种劫掠的粮草呢?还有,你们不是出营救急么,何能在须臾间调兵护卫中军?”

“是假象,押运的不是粮草,而是干柴木石,他们只能扑个空!”诸葛亮举起羽扇,轻轻地掠过营房被月色的剪影,“至于你看见我军出兵,不过是游戏之作,营垒布有四门,从东门出又从西门入,从南门出又从北门进,另有一支游兵在营外逡巡,以为支援。”

“狡诈!”孟获恨恨地说,他现在相信蛮夷斥候的话,蜀军营垒像一座迷宫,路勾路,道连道,门后有门,营前有营,五面竖旗,八方立哨。营垒已成,便似筑成了移动的金城汤池,敌人攻之极难,自己拔营却易,这得是什么脑子才能设计出这等稀奇古怪的军营。

“将计就计而已。”诸葛亮轻淡一笑。

孟获不想输掉气势,他赌咒似的说:“你凭诈力取胜,不算本事,两军对垒该真刀真枪地拼杀,下次我会擒住你!”

果真如张翼所说,牛一样的犟。诸葛亮笑起来:“好,我等着你来擒我,但我若是又擒住你,你又怎讲?”

孟获犹豫着不肯吐出那两个字,他嫌丢人,蛮夷是高山上自由狂奔的羚羊,怎么能受平原麋鹿的威慑,他含糊地说:“随你处置!”

他和诸葛亮已走到辕门口,充满怀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飞来,没人相信丞相要放了蛮夷王,可事实是丞相真的要放了蛮夷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