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诸葛亮生擒蛮夷王,龙佑那受俘汉家兵(第3/4页)

“你走吧,”诸葛亮松开手,“我不希望夷汉相战,若是你能归顺朝廷,俾得南中太平,才是为南中百姓造福。”

孟获怔怔地想着诸葛亮的话,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揣着小心往前迈了一步,又回头看了看。诸葛亮安静地站在辕门口,仿佛一面坚实的盾牌,挡住了身后持刀的将军和士兵,月光将他的影子拖下去,宛若一片修长的竹叶。

有人牵了一匹马给他,他也没看清是谁,更不管是否有诈,翻身跳上马背。他一拍马背,像慌不择路的逃兵扑入了溶溶月色,一路跑一路还在担心诸葛亮变卦,可蜀军始终没有追来,那座迷宫似的营垒仿佛一句沉默的诺言,被晚风吹入了南中沉酣的森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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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似的阳光铺满了白崖山,阳光有水的轻软细腻,洒在脸上只是流淌。诸葛亮走到崖边,肆虐的山风从山腰滚上来,直将他吹得向后退了几步。

“先生,当心!”修远用力扯住诸葛亮的腰带,生怕诸葛亮不小心跌下山崖。

诸葛亮笑着轻轻推开他:“哪儿会摔下去?你便瞎紧张。”

修远小心地往山下丢去一眼,叠嶂的山石树木生满了山腹,团团烟雾丢麻扯絮似的飞来绕去,山腰隐约有一栋栋没生气的石房。再想望下去,却头晕脚发软,哪里能望得到底,心里悬着放不下,说道:“这鬼地方竟然住着人。”

乐哈哈的龚禄说:“蛮夷喜依山而居,不爱平地聚居,这还算近人间烟火气的。你没瞧见凿在深山里的蛮夷石房子,乖乖,也不知他们怎么修上去的。”

“那若是东山的女儿嫁给西山的男儿,女儿要回娘家,岂不要翻山越岭,走断了腿,还望不见娘家的门。”修远用认真的语气说。

龚禄哈哈大笑:“对对,正是这个道理!”

诸葛亮笑着用羽扇拍拍修远的背:“小子又胡诌,偏你这脑子里古怪想法多。”

正说话间,却见将军陈到领着一队涪陵军走过来,恍惚还押着一个蛮夷汉子,却因人头攒动,看不真切。

“丞相!”陈到深深一揖。

诸葛亮一把扶住他:“叔至辛苦了。”他感慨道,“幸而有叔至率涪陵军夜攀绝壁,我军方能攻克白崖寨。”

陈到谦逊地推让了一番,说道:“丞相,山上共擒获俘虏一千三十二,请丞相示下,该如何处置?”

诸葛亮不犹豫:“一并放了。”

“是。”陈到利落地答应,神情却忽地揪起来,“还有一事,被蛮夷抢走的粮草只剩下一半,听说有三分之一分给了牦牛种和大牛种,再一部分……”他往后看了一眼,咬牙道:“昨夜被这小子烧掉了!”

“烧了?”诸葛亮一惊。

陈到愤愤地说:“正是,昨夜我军突袭白崖,这小子竟敢放火烧仓,幸而将士拼死救火,方才没有酿成大祸。”

诸葛亮愕然,两个涪陵军士兵拽着那人,一骨碌丢在他身前,却是个二十来岁的蛮夷青年,赤膊没穿鞋,脸上污着血,把轮廓掩去了一半,唯有那眼睛透亮得像酿着清泉。身上遍布大小刀伤,右腿上那一刀最深,从脚踝到膝盖直拉了半尺长的刀口,黑红的血浸得衣衫尽湿,可知他在被擒前曾和蜀军殊死搏斗。

“狗汉人!”他用清晰的汉话恶狠狠地骂道,虽已身负重伤,气势却不曾减弱。

“放肆!”陈到喝道。

蛮夷青年丝毫不怵,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厉声喊道:“狗汉人,有种就一刀杀了老子!”

陈到气恼地骂道:“真是难对付的蛮子!”他恭谨地请示诸葛亮,“丞相,怎么处置他?”

诸葛亮打量着这个倔强的蛮夷青年,那青年恰好也在打量他,两人目光对撞,竟都没有避开,他看着蛮夷青年,声音却问向陈到:“你为何将他留下?”

“一是丞相曾谆谆告诫多留活口,二呢,我听说他是龙佑那。山上的蛮夷说我军粮草为他所劫,我想如此重要人物,还是留着活口较好。他还真是把好手,一百多人车轮战,伤了十来个兄弟,才将他摁住。这小子犟得很,伤成这样,整夜骂不绝口。”陈到叙说起擒拿龙佑那的情景,神采登时明亮起来。他是带兵的武将,爱勇猛不惧死的壮士,即使是势不两立的敌人,若具勇士之风,也会生出惺惺之情。许是为这英雄惜英雄的心思,他才饶下了龙佑那的命。

诸葛亮陡然对龙佑那生出兴趣:“这么说,两次劫粮草都是你干的?”

龙佑那还道诸葛亮要和他算账,张扬地说:“正是老子干的,狗汉人!”

诸葛亮听他张口必言狗汉人,不恼怒,反而笑了一下:“你还真有气节,你是叫……”他恍神了,陈到忙提醒道:“龙佑那。”他似觉得单说名字不够味儿,眉飞色舞地补充道,“我都打听了,龙佑那是南中飞人,这儿的蛮子都拿他当英雄,名气可大过天了。”

诸葛亮忽然笑了:“叔至对龙佑那如此上心,莫若将他编入白毦军,做你的副将吧。”

陈到又惊又喜,甚或有一丝丝纠缠不清的疑惑:“丞相,他可是烧了我军的粮草……”

诸葛亮也不介怀:“那便让他将功折过,不过,”他凝了一眼昂首不服输的龙佑那,“只怕这蛮子不肯归顺。”

龚禄忽地说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能攻一人心,必能攻众人心。”

诸葛亮惊诧地看着一本正经的龚禄,哈哈脸前所未有地严肃,他像被月光照进潮湿的心里,一片明朗的开阔,他叹道:“德绪所言,甚合吾意。”

龙佑那早听见诸葛亮和陈到有劝他归降之意,扯脖子喊道:“让老子归顺你们,做梦!”他着力地捶着地,“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杀了你们!”

诸葛亮的目光灼然生光:“我若既不杀你,也不让你杀了我们呢?”

龙佑那一怔:“那不可能,没有第三条路!”

“当然有。”诸葛亮的语气很淡,却有让人无法推翻的强大力量。

龙佑那吐出一口血唾沫:“没有!狗汉人!”

诸葛亮激将似的说:“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这世上有第三条路。”

龙佑那愣住了,他忽然觉得这个白衣羽扇的汉人非同寻常,在他二十四年青春昂扬的生命里,他从不曾经略过这种超拔想象的非凡,包含着勇气、智慧、决心、奋斗,甚至残酷、悲哀和怀念。他隐隐地预感到这一天的相遇会改变他的一生,也许,他会从此离开南中弥漫瘴气的青山绿水,转向另一条陌生而艰辛的旅途,他将不再是他,他将从恣意放肆的任性自由中蜕变而出,最终变成什么呢,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