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留守成都张裔争权,谋袭子午魏延贪功(第3/3页)

魏延郑重道:“丞相放心,汉中屯兵已整装待发,必不会误事!”

诸葛亮宽心地叹了口气:“初次兴兵,不得轻忽,还是万事思虑妥当为好。”

魏延嗫嚅了一刹,却是忍不住的脾气促发了他:“丞相,延有一策进献,恳请丞相纳之。”

“文长请讲!”

魏延一字一顿道:“延以为,我军可从子午道北出,以奇兵攻克长安,长安守将夏侯楙怯而无谋,若丞相以五千精兵予我,再以五千兵负粮,十日之内可达城下。夏侯楙闻吾来,定不战而逃窜,长安唯剩御史等文官,攻克不难,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也足供军食。而后锁住潼关,拒曹魏援兵于重关之下,丞相从斜谷徐来,比二十日,两路合聚,则关陇为我所有!”魏延说得很激动,他深为自己的天才构思感到振奋,那像把胸中的热血泼出来,那一片澎湃让灵魂都在沸腾。

“子午道……”诸葛亮念叨。

子午道南起汉中城固,北抵长安,谷长六百余里,道路艰险崎岖,开凿于王莽,后来汉顺帝在西面新凿了褒斜道,便罢去了子午道。故而这条路一般不为商旅军队所行,但因其出谷便直入长安,有不惧险者也常常不辞辛劳翻越此途。

“太冒险了,”诸葛亮摇摇头,“子午道路狭而长,一则行兵不易,二则若风闻奇兵,曹魏以重兵压境,此为全军覆灭之危!”

“兵不行险,焉能成大功,丞相若有顾虑,延愿率先锋军兵出子午道,夺取长安!”魏延竭力想让诸葛亮听从他,若是他的建议能成为一个军队一以贯之的战略,那是比攻破一座城池更大的荣耀。

诸葛亮不想和魏延做口舌争持:“文长,容亮细思可好?”

诸葛亮既不说自己的观点,也不提出反对意见,这比直接否决还让魏延难受,可他没法撬开诸葛亮的心思,只得作罢。

马谡忽地一拍脑袋:“呀,险些忘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丞相,这是我临走时,夫人托人交来的家信,让我务必交给你。”

诸葛亮一愣,信用鲜红的细绳扎住,边缝戳了封泥,是“果果”两个字,他是知道的。自来家里给他寄信,必定要戳上镌着“果”字的封泥,这是诸葛果的主意,她说这是把自己盖在信上,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能随侍在父亲身边。

他把信小心地拆开,揭开那一片轻薄的检,像推开了一扇温暖的门。他微微地笑了,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倒让在座的几个人好奇心泛滥起来,却不合适去打听丞相的私事。

他把信和检合在一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依然恢复成忧怀国事的丞相模样。

待人散了,他也没有提及那封信,却把早上从成都邮驿来的两封信取出来重新过目。是岑述和张裔分别递上来的陈情书,两个人互相攻讦,岑述尤其说得痛心疾首,称自己欲弃官归乡养老。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给两人各自回了一封信,又给蒋琬写了一封信。

在他为下属的纷争苦心孤诣化解矛盾时,那封家书一直卧在他的怀里,像一片红叶,一条条细腻的经络像女儿家千千结扣的心思,理不清也分不出。

信是黄月英所书,她告诉诸葛亮,南欸怀了他的孩子,请医士瞧过了,多半是个男孩。

诸葛亮此刻其实已想明白了,那一夜南欸的欲言又止,原来是要告诉他,她有了他的骨血,可他忙得抽不出一点儿的时间去观察一个女人的心思。她对他的痴爱眷恋、畏惧害怕,他只是隐约地感觉出,像拂过门楣的夜风,匆匆便过去了。

他又将做父亲了,可惜,仍然会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也一直扮演着不合格丈夫的角色。

※※※

半个月后,诸葛亮写给张裔、岑述的信寄到了他们手里,他们互相不知道诸葛亮给对方写了什么,也不能偷出信来窥探,在乱糟糟的猜测中彼此忐忑了很久,生怕诸葛亮在对方的信里指摘自己。张裔没有被撤掉长史,岑述也没有弃官,两人事情照样做,面却尽量避免见,也不再哭天抹泪地叫屈喊冤。

也许,在诸葛亮最隐秘的内心里,他是希望看到臣僚有争持,那样才能获得权力平衡。就像天底下凡雄主都希望臣下起纷争,他们吵得越凶,争得越狠,当权者便可利用这一派制衡那一派,自己则高居庙堂,稳而不倒,一旦众口一词,反而是最危险的信号。一朝之内,永远需要黑白两派无止尽地争吵。

一场臣僚风波在诸葛亮自如的掌控下无声地平息了。

当张裔、岑述的争持消弭时,诸葛亮寄给孟达的信也送到了新城,诸葛亮提醒孟达小心从事,千万不可大意。

孟达看着信直乐:“诸葛亮仍是谨慎性子,胆儿忒小了!”

他给诸葛亮回了一封信:“宛去洛八百,去此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辨。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也!”

信写在少见的洛阳纸上,墨用的是昂贵的隃麋墨。一股松香味像拍在女人脸上的胭脂粉,很久都散不了,搭配着孟达轻佻自傲的字,像孀居的有钱寡妇在华贵的阁楼里骄矜地指点外边的男人如何如何。

诸葛亮收到信后长声叹息:“孟达必败!”他把信撩开了,已经不再奢望孟达能在曹魏的内院点起一把反叛的火,其实他从来就不曾真正奢望过。

他吩咐修远把李严寄给他的信一封封收整起来,连同孟达的书信合在一处,这让修远如坠云雾里,多嘴还问了一声。

诸葛亮回应道:“以后有用。”他似以为自己说得太仓促,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用当然很好。”

他不再说话了,没人知道诸葛亮到底在想什么,可修远唯一能肯定的是诸葛亮的心中,永远把蜀汉放在第一位,这个由他一砖一瓦打造的国家,比他的生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