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赵子龙疑兵出斜谷,诸葛亮兴师逼祁山(第2/3页)

“诸葛亮,你够狠!”李严咬着牙咒道,他跺跺足,望着江州城下汹涌的长江水,胸中积攒的仇恨越发深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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褒斜道因南循褒谷,北走斜水而得名,路程有五百余里,由汉中郡治南郑出发,西北至褒中县,逾褒水河谷北行,过石门、三交城、赤崖至褒水源头,出谷为临渭水的郿县,谷口实为汉魏疆域分界。由于两国为敌,这条通行于秦汉时的进出巴蜀要道废弃多年,偶尔有两国商旅在谷口附近悄悄做生意,边关守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做敌国间谍,都一概放任。甚至有魏国将士也冒险和蜀汉商贾谈买卖,以能买入昂贵的蜀锦,转手倒卖给洛阳好尚精致的高门世家,凭中间差价便能赚得几辈子不愁吃穿。曹魏朝廷也知道边关屯兵在做掮客买卖,便是长江沿线的屯兵也常常和江南的东吴开互市,有做得大胆的,把东吴特产的珍珠、海贝、玳瑁统统倒来北方高价出售,朝廷曾下诏申饬过几次,可趋利之风越禁越烈,不久便也不了了之了。

二月十五这日,黄昏时分,一抹夕阳从天幕斜扫过褒斜谷口,像喷出泉眼的金色水流。驻扎郿县北域屯所的魏国屯兵正在换防,却发现以往平静的谷口腾起了厚厚的一层烟尘,像挂在天上的灰色风帆,飘飘荡荡从南至北荡起偌大的阵势,恍惚以为是天神落下的围腰。

魏军都好奇地向谷口张望,那烟尘仿佛肆虐的洪水,一路过往,那辉煌的余晖也黯淡无光。茫茫尘埃沉压着古怪的声音,像成千上万的马蹄,也像谁在咆哮,直到一面大得遮天蔽日的“汉”字大纛劈开了尘埃,仿佛在喧嚣中砍出一条血路,他们才反应过来。

“是蜀军么?”

“蜀军……”

众人以为看见的是海市蜃楼,魏蜀边关和平了许多年,久远得曹魏上至庙堂君臣,下至寻常百姓都忘记了世上还有一个蜀汉。

“是蜀军!”有士兵终于肯定地号叫起来。

屯所的士兵都煞白了脸,原来他们看见的烟尘不是天神落下的围腰,而是战争的硝烟。

蜀军进犯边境的战报以八百里加急送递洛阳,皇帝曹睿收到战报,还以为是个笑话,或者是边关守将看花了眼,把什么逃逸蜀汉的马骡羊牛当成十万大军。可一份份战报接踵而至,一次比一次详细清晰,很残酷地告诉他闭关锁国多年的蜀汉挥师北进,前锋已抵郿县,有西进长安之嫌。

最后一份战报跳入曹睿手中时,还附带了一篇蜀汉的讨魏檄文,是蜀汉先锋军遣强力武士射入郿县的,檄文很长,曹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几段:

〖统领步骑二十万,董督元戎,龚行天罚,除患宁乱,克复旧都,在此行也。〗

曹睿不相信国小民弱的蜀汉能调拨出二十万青壮力,他在心里为蜀汉算了一笔帐,刘备当年东征江东所用兵力为八万,夷陵一战,八万蜀军大多葬身火海。刘备死后,蜀汉国力衰减,就算这些年闭关休息,养民无为,至多能凑齐八万,所谓二十万不过是蜀汉的夸张之词。

他想定了主意,立即下令大将军曹真都督关右诸军军郿县,势要将入侵蜀军挡在国门之外,他还特意嘱咐:“看清是谁统兵,若当真是赵云,生捉了来!”

曹真奉命星夜兼程赶往郿县,屯守关右的魏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准备和蜀军决一死战。虽是突然受命迎敌,魏军依然士气如虹,何况听说敌方统兵将领为当年长坂坡英雄赵云,想到能与天下名将相抗,止不住热血贲张。多少年来,天下名将死的死、老的老,英雄烈士的功业渐渐变成传说一样虚无,名将的凋敝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能与硕果仅存的名将赵云决战,纵算不能生捉了他,亦是一种足可流传后世的荣耀。

却在曹魏朝堂调兵遣将时,有一支军队像淌在峡谷里的溪流,迅速地穿过阳平关,沿西汉水往西北而进,经水运枢纽沮县,潜过武都郡,一步步逼近祁山。

这支军队像暗夜中展开的黑翼,在人们沉酣的睡梦空隙穿行,他们的目标是陇右五郡——天水、南安、安定、陇西、广魏。

屯守郿县的魏军枕戈待旦,却不知道真正的战场正在距离他们数百里外的陇右搭起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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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晨光像一勺清水,将黑寂慢慢洗去,被一夜黯淡笼罩的天水冀县的轮廓渐渐显了出来。

春风从推开的门后扑了进来,一片儿白絮红絮纠缠着或飘或落,拍在脸上,凉悠悠的却不难受。白蘋梳着头发走出门,听见铿锵的金属撞击声敲开了黎明的安静,那缺了的角里有飞舞的白光漏出来,是姜维正在院子里练剑,朦胧的晨曦像纱巾般,轻轻掠过他微微起汗的脸,像缀满了透明水晶珠子的精致浮雕。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用一根长长的青玉簪把头发挽起来。她并不打扰他,踅身往东厨走去,一个时辰回来,手里已捧了一方漆盒,先去母亲房里伺候老人洗沐用早膳。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待她出来时,姜维已不再练剑,正站在院子中央,痴望着天上那一缕麻绳似的白云碎片,像是把魂也抛去了天上。

半明半晦的光影描着他刀刻似的轮廓,从外表上看,姜维是个英俊的男人,俊朗、清逸、英气、阳刚,除了神态常常因木讷拘住了飞扬的气度,贴合着女人对一个驰骋疆场的无敌将军的所有幻想。

白蘋在他背后咳嗽了一声,姜维仍然木木地转过脸,像是还没把魂找回来。

“大早上你又丢魂了?”白蘋开玩笑道,她把一方手绢递给他,“擦擦,满脸汗呢!”

姜维自失地一笑:“娘呢?”

“早醒了。”白蘋见他捏着手绢不动,索性又拿过来,举手给他细细地揩去脸上的汗。

姜维淡淡笑了一下:“过一会儿,我要随太守案行乡里,两三天都回不来。”

“嗯,什么时候回来?”

“最迟三天后吧。”

“哦,家里你放心,出门自个儿保重,少饮酒,天转暖了,夜里还下凉,衣裳别减损,在外边伤风没个人照顾。”白蘋不厌其烦地叮咛着,“灶上刚蒸了麦饼,你吃了再走吧。”

“好。”

两人便去了东厨,一面吃饼一面闲话,姜维的话很少,每每是白蘋问说五句,他答一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像静止的潭水。

白蘋看着姜维很较劲地咬着饼,碎末子也拈起咽下了,他是个百事认真的性子,近乎刻板。可她喜欢他的认真,少有世家子弟的轻浮儇薄,却是足以依托终身的可靠。姜氏为天水著姓,姜维八岁时,因凉州羌戎叛乱,父亲战死沙场,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虽出身名门,却因家境孤寒,那光辉的门楣也没为他赚得多少好处,自小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欺辱,养成了这沉闷不张扬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