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伏击散关斩将搴旗,绮靡宫闱钩心斗角(第2/3页)

姜维应诺着,又道:“还有一事,费祎来了。”

诸葛亮这才惊奇起来:“怎么,文伟竟到军前来了?”

“是,他说有紧急事不得不千里奔赴。”

“快传!”诸葛亮急声道。

姜维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儿,费祎果然驱马赶来车前,躬身便是一揖,瞧得他风尘仆仆,头发里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脸颊泛出冰冻的潮红。

诸葛亮向他一伸手:“文伟,上车叙话。”

车夫勒住马,车轱辘嘎嘎一转,便堪堪停住了。费祎搭着车夫的手跳上马车,在诸葛亮下手坐下,修远知他们有机密话要说,知趣地退下马车,还把车幕拉下来。

“文伟奔赴军前,是朝中有紧急之事么?”诸葛亮并不寒暄,果断地直入主题。

费祎用手背擦着下颚的水沫,尽量保持着稳重的语气:“若非紧急事,祎也不敢扰惊军阵,原是为前日东吴遣使成都,宣答我主,说孙权有称帝之意,欲二帝并立。朝中如今纷争不断,多以为孙权若然称帝,是为篡逆,名体不顺,宜显明正议,绝其盟好。主上难以决断,不得已遣我来军前咨问丞相,是顺承其旨,还是绝盟正名?”

诸葛亮沉默着,静静地问道:“朝中持绝盟者所占有几?”

“十有八九以为当绝盟。”

诸葛亮微微锁着眉头,白羽扇轻轻拂过胸前:“孙权有篡逆之心久矣,他纵是不称帝,亦未尝没有绝汉之志,何况江东偏于一隅,早具分陕之势,”他略一停,却去问费祎,“文伟以为当如何应对?”

费祎并没有太多犹豫,认真地说:“祎以为不能再树一敌。”

诸葛亮含笑,到底是他从万人中擢拔出的费文伟,见识果然非同常人,能勘破正朔那层轻薄的白纸。他也没有明言,便说道:“这样,我即刻上书陛下,文伟辛苦带回成都,也不要让东吴使者等久了。”

“如此甚好!”费祎喜道,他当然清楚诸葛亮的主张,也明白诸葛亮在蜀汉朝堂的力量,有了诸葛亮的九鼎之言,再大的争议也会消于无形。

“若需遣使入东吴盟会,当遣何人?”费祎追问了一句。

诸葛亮思索了一会儿:“尚书令陈震。”

“尚书令?”费祎一愕,尚书令为尚书台长官,丞相不在朝,则持掌朝政要务,遣这么大的官去当使者,是不是郑重得过度了?

诸葛亮始终平静:“非陈震不能宣致盟意,小盟遣小吏,大盟自然遣大官。”

费祎懂了,遣陈震为使称贺孙权称帝,方能表达盟友诚意,寻常官吏虽也能宣传使命,但总有轻忽之感,想通了这一层,费祎不禁为诸葛亮的缜密心思叹服。

“丞相,这是要回汉中么?”费祎惴惴地问了一声。

诸葛亮幽幽地说:“不。”他却不说话了,羽扇掩住他的半边脸,像湖水般深邃幽蓝的眸子里深溺着谜一样的水雾。

※※※

暖融融的阳光照得宫殿一派璀璨,香烟缭绕间,远处谯楼上的钟声辽远地传来。刘禅把手中的奏疏轻轻一搁,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呵欠,目光像筛豆子似的,一点点撒在奏疏上。

诸葛亮的字一如既往地干净工整,笔笔力道不弱,没有一丝差错,用墨也恰到好处,不浓不淡,他的字像他这个人一样完美无缺。

〖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显绝,雠我必深,便当移兵东伐,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缉穆,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持,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优与吴盟,皆应权通变,弘思远益,非匹夫之为忿者也。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以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余而利不取也。若大军致讨,彼高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之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僭之罪,未宜明也。〗

刘禅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几乎能想象出诸葛亮书写时既严肃又冷静的模样,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翁仲,魁伟、挺拔、威严,令人崇敬,也令人畏惧。

永远别想在诸葛亮的世界里察觉出任性的蛛丝马迹,他把一切都收纳在规矩礼法中,用一颗时刻保持冷静的心看待纷争、嘈杂、紊乱、肆意。浓烈的爱、激情的恨都被他关在没有缝隙的铁门外,万千红尘纷扰如指尖乍起乍灭的泡沫,他却在纷扰中静如止水。

一个人若太冷静,太理智,他便会很少犯错,可一个不犯错的人太可怕,一个人一旦无懈可击,他其实就是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切。

相父,你真可怕……

忽然闪入脑子的这个念头让刘禅打了个寒战,他不在乎孙权称不称帝,反正北边已有了一个皇帝,再多一个皇帝和他平分天下,他只当是博局时多了一个玩家,皇帝不过是个称呼,谁要谁拿去。可他在诸葛亮的文字里读出了另一番滋味,那是冷静到令人胆寒的理智。再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告诉他:“忍受吧,为了换取将来更大的利益,你必须忍受。”

刘禅把目光匆匆挪开了,似乎多瞧一眼那墨色字迹,便会看见诸葛亮冷峻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让他生出无限依恋的白衣先生,会变成一个让他恐惧的权臣。

人若长大,什么都会改变,或者,从前,他是孩子,诸葛亮是先生;现在他是皇帝,诸葛亮是丞相。人生角色天翻地覆,情感也在这改变中腐烂。

刘禅觉得很疲惫,索性连思考也舍弃了,他把奏疏一合:“把奏疏送去尚书台!”他没精打采地吩咐。

玉阶下垂手鹄立的小黄门捧起奏疏,倒退着亦步亦趋,跨过高高的门槛,闪身便走得远了。

“陛下,累了么?”谄媚的声音听着很舒服。

“累!”刘禅撒娇似的说,回头看见一脸讪笑的陈申。

“小奴给陛下捶捶腿!”陈申殷勤地说,双膝跪了个结实,双手轻轻拍打着刘禅的腿。刘禅闭上眼睛,享受着宦官舒服的伺候,“李阚,唱个曲听听!”

李阚轻快地答应着,蹲在刘禅的另一边,悠悠地哼起了乡野俚语,歌声舒缓动听,仿佛一首安魂曲,缠缠绕绕地绵延进了心里。刘禅听得惬意,竟生出了醉醺醺的感觉。

那陈申一面给皇帝捶腿,一面淫兮兮地对李阚眨眼睛,李阚并不反感,哼曲的间歇,偶尔还会还以柔情横波,直把那陈申勾引得骨头都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