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伏击散关斩将搴旗,绮靡宫闱钩心斗角(第3/3页)

“真好听啊,”刘禅轻声道,“像小时候娘唱的……”

娘……好久远的记忆,早就忘记了她长什么模样,多高多矮,多胖多瘦,有没有皱纹,爱不爱笑,全都一团模糊。连娘的称呼也很陌生,即使在梦里,也看不清楚她,好似自己从来不曾有过母亲。

他忧伤地叹了一声,半睁开眼睛:“唉,太悲了,不要唱了。”

李阚忙住了口:“都是小奴的罪过,惹了陛下伤心。”

刘禅略笑了笑:“朕不责你,曲子很好听,只是朕听着有些揪心。”

“早知道小奴便唱支欢娱的曲子,如今却惹得陛下郁郁不乐。”李阚说得愧疚,眼睛忽地一亮,“小奴还会樗蒱,若陛下想看,奴才可演示给陛下一瞻。”

“樗蒱,好好,朕早就想学着玩玩,可惜偌大个蜀宫竟没个能手,你既会,便教教朕,朕闲来也有个消遣不是?”刘禅兴趣盎然,眉间霎时大放光彩。

“小奴谨遵圣谕!”李阚伏地一拜,“只是樗蒱游戏需要棋盘和行子!”

“哪里得棋盘和行子?”

李阚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毋怪,小奴们私下里常玩玩博戏,因此奴才们的屋里有棋盘和行子。”

刘禅笑着打了李阚一巴掌:“好啊,你们这些狗奴,平日里做出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私底下原来都瞒着朕快活耍子!”

李阚慌忙磕头:“奴等死罪,以后再不敢了!”

刘禅拂拂衣袖:“罢了罢了,还不快给朕拿来,你若教不会朕,朕就定你死罪,教会了,赦免!”

“谢陛下圣恩!”李阚恭敬地重磕了一个头,抬脸笑道,“陈申屋里的樗蒱棋子最好,凿得格外精致,用他的好么?”

陈申正要说话,刘禅早踹了他一脚:“狗奴,拿去!”

陈申连忙赔了个笑脸,极是媚笑地应诺得好听,屁颠屁颠地跑出了宫门。

刘禅却是心痒难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端杯子饮水,一会儿扯着毛笔来回舞动,瞥见李阚笑眯眯的一张脸,忍不住笑骂道:“狗奴,你们倒很会找乐子,有好玩意儿自个藏着,也不献给朕!”

李阚谄笑道:“陛下万圣之尊,听的是中正雅乐,观的是高阁雄观,治的是万邦庶民,哪里瞧得上这些子不入流的卑贱玩意儿。小奴命贱,闲来无事只会斗鸡走狗,陛下雄才大略,理民有方,治国有策,区区小技,陛下都不用学,看一眼便熟稔在心。小奴私底下的这点小玩意儿,哪敢随意献给天下君主,不能耽误了陛下的政务不是?”

这马屁拍得不偏不倚,刘禅听得浑身通泰,他摸狗似的抚了一下李阚的脑袋:“小子嘴甜,跟谁学的这拍马的本事?”

李阚嘿嘿傻笑,蓦地,却低了头,发出一声疑呼:“咦!”

“咋了?”刘禅疑问,跟着李阚的目光一瞧,那地上有一个闪光的小物事。李阚揣测道:“想是陈申刚才从袖里掉出来的!”

他垂手摸了起来,才看一眼,脸色登时变了,刘禅越发觉得奇怪:“什么玩意儿,给朕瞧瞧!”

李阚握紧了那物什:“陛下还是不要看了,下人们的腌臜小玩意儿,不入天子的圣眼!”

越是不让看,刘禅的好奇心越强,一时动了怒,一拍案几:“拿给朕看!”

李阚战战兢兢地张开手掌,刘禅不由分说一把夺过,原来是一枚铜钱,正面刻着一只躯干扭动、数脚伸展的蜈蚣,反面是一行字:“丁亥年五月……”

还没看完这行字,刘禅的汗便流了出来,他哆嗦着捏住铜钱,颤声道:“厌胜钱……”再想到背面的年月日时居然是自己的生辰八字,一股寒意打心底生了出来。

“这是谁的?陈申么?”刘禅苍白的脸上隐着可怖的惶惑。

李阚垂着头,颤颤巍巍地说:“小奴不知,或许是……”

刘禅狠狠一拍案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奴,知、知道一些……”怯怯的声音犹如暗河的水流。

刘禅脸上的皮肤猛一阵抽搐,嘶哑着声音说:“厌胜钱,魇镇之术,陈申他想做什么!”他牵起了又冷又毒的笑,“他想弑君?”

“陛下!”似乎忽然醒悟,李阚轻喊了出来,“陈申忠心侍君,定不会有此大逆不道之举!”

“那这铜钱做何解释?”刘禅阴沉了脸。

李阚嗫嚅着:“也许,也许不是他的……也或者,他想让陛下世世恩宠他,也许……”

“管他什么念头,”刘禅挥手喝断,“宫廷之中怎能出现厌胜之物,还是符咒钱!朕要下旨彻查后宫,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处心积虑地想害朕!”

李阚忙不迭地跪上前,小声地说:“陛下,祸方初萌,不宜即下断语,如今事态不明,若贸然彻查后宫,一会扩大事端,二恐殃及无辜,陛下三思!”

刘禅心中乱麻一般,又烦躁又害怕:“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李阚赔着小心说:“陛下若依小奴蠢见,不如先静观其变,既是出于后宫,陈申又为首嫌,便让小奴悄悄地去宫闱内打探,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巫蛊魇镇之物,如果没有,则此物恐非陈申所有;如果有,陛下再定决断,可好?”

刘禅哪里想得到个万全之策,脑子里一闪过那蠕动的蜈蚣和自己的八字,浑身上下便犹如染了毒一般,又痛又麻,他叹息一声:“依得你了!”

正说话间,陈申捧着棋盘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地欢呼:“陛下!”

刘禅一见他,说不出的恶心便涌上心头,他“嘭”的一声据案而起,冷冰冰地说:“朕今日没兴致,不玩了!”说完,也不和陈申解释,咬着细白的牙齿,跺足便出了宫门。

陈申抱着硕大的棋盘,傻子似的呆愣在原地,本想问个所以然,可皇帝的脚步越走越快,早已消失在宫室楼台之间。再回头时,只见到李阚带着一脸复杂的笑慢慢踱出去。

“陛下怎么了?”他追着李阚问。

李阚轻轻咳嗽了一声,也不理陈申,自顾自背着手,跟着皇帝远去的背影亦步亦趋,竟也走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