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激将司马反遭讥刺,惊闻兵败玉山终倾(第3/4页)

帐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他知道来的是修远,本想硬挺住身体,却像是被秤砣压住头,只想往下沉、往下沉……

修远急走进帐,将手里的铜钵放好:“这是新做的,你一准得吃了!”他命令似的说着,一转头,却看见诸葛亮惨白如雪的脸,立刻大惊失色,“先生,你怎样了?”

他慌忙地扶住诸葛亮,触到诸葛亮的手,只觉得冰凉侵骨,刺激得他目中发酸,眼泪几乎滚落。

诸葛亮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盯着修远摇头,修远扶着他去里边的榻上躺好,手忙脚乱地跑去传唤军中医官。

听说丞相犯病,军中医官一下子来了三个,几个人围着诸葛亮,忙给几处关键穴位行针。修远便跪在榻边,拧了热手巾给诸葛亮擦脸,每一帕下去,都像是将那张脸的血色抹去一点,他越发地感到害怕,若不是顾虑着平添了诸葛亮的担忧,早哭了出来。

这般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方才为诸葛亮止住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因担心诸葛亮再犯病痛,不得已施了麻沸针,强使他昏昏睡去。

因见诸葛亮睡着了,修远满头大汗地站起来,用袖子擦着脸:“多谢各位医官。”

医官悄声道:“丞相旧疾复犯,来势汹汹,稍一不慎,恐怕后果难以想象。徐主簿劝劝丞相,多加养护,不可劳累过逾。”

修远叹了口气:“你不是不知道丞相,他若是肯休息倒好了。”

他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诸葛亮,虽已沉入梦中,却依旧蹙着眉头,似乎连做梦也在冥想朝政要务,越看越是心中难受。他把目光从诸葛亮苍白的脸上挪开,弯腰给他掖了掖被角,却勾起了一段心事。

“劳烦各位医官照顾丞相,我得出去一趟,速速便回。”

“主簿尽可放心。”

修远又看了看诸葛亮,这才扭头走出中军帐。他是想去找姜维,诸葛亮旧病复发,万一挺不过去,三军一旦无帅,很可能会陷入混乱。姜维有节制三军的便宜之权,诸葛亮犯病的事,别的人不告诉,也一定要告诉姜维。

他走到姜维所辖的中军右营,姜维却不在营中,他便问帐外亲兵:“姜将军呢?”

“姜将军去案行先锋营了。”

修远怏怏地叹口气,不得已往回走,这还没走到中军帐,却见迎面急匆匆走来一人,竟然是费祎。

“费司马?”修远惊愕。

费祎也自惊异:“啊呀,是修远!”他赶了很远的路,满身都是露水,鞋面溅满了泥,颗粒清晰的汗贴着额头闪光,眉心凝着一团焦虑的阴影。

“你怎么来了?”

费祎摇头:“东线战事出了大差池,我奉命来咨问丞相。”

“东线战事……”修远吸了一口冷气,他像是中了邪,忽地一把抓住费祎的胳膊,推着他往一边走,“费司马,你听、听我说……”

费祎被他的举动弄懵了:“修远,你这是……”

修远喘着气道:“你别急着把消息告诉丞相,缓一天,缓一天,好么?”

“为何?”费祎莫名。

“丞相,”修远的声音梗塞了,“他病了……”

“病了?”费祎大惊失色。

修远几乎是语无伦次:“他受不住,真的受不住,我求你,让他缓一缓,我求你……”他越说越忙乱,眼泪开闸似的倾了出来,再也没有收住。

※※※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天明时,薄脆的阳光仿佛颗颗水晶洒进了安静的中军帐,诸葛亮幽幽醒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睡太久,耽搁事了。”

修远听不得这话,眼泪绷不住滚出来。他本不想哭,可很多的委屈,很多的心疼全都爆发了,所有语言都变得苍白乏力,此刻最能表白心情的,唯有泪水。

诸葛亮慈爱地一笑,笑容像个父亲:“傻孩子,哭什么?”

修远扶住他,给他披上外衣,一面系着丝绦,一面泣道:“心疼先生。”

诸葛亮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傻孩子,别哭,先生不是好好的么。你放心,我心里清楚,还没到那时候……”

“呸呸!”修远转头吐了一口,“快吞回去,这是什么丧气话,不准乱说!”

诸葛亮温存地看着修远的孩子气举动,他轻轻地说:“修远,生老病死,这是人生常态,谁不会死啊……”

“先生……”修远着急地想要阻止诸葛亮的话。

诸葛亮摁住他的肩,将他的话按捺下去:“听我说,先生知道你舍不得先生,先生又何尝想离开你,古往今来,无论寻常百姓,还是帝王将相,谁不贪恋长生,奢求不老,到头来,依旧是难逃一死。人生一世,经历过,艰难过,快慰过,便已足够。来时,既是轰轰烈烈,去时,也当坦然。”

修远怔怔地听着诸葛亮这哲言似的表白,仿佛一声邈远黄钟,震得心中刹那回音不绝,他喃喃地说:“可我还是希望先生……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诸葛亮仰面一笑:“长长久久活下去,岂不成了老妖怪?”

诸葛亮的谐趣让修远破涕为笑,视线透过蒙眬的泪,注视着诸葛亮被笑容焕出生气的脸孔。真希望啊,永远能看见先生容然优雅的笑容,永远能在他的笑声中拾起一片烂漫心境,只是,忽然就惊慌地发觉,这样的永远奢望,是不是越来越渺茫了。若是有一天,自己失去了这样美好的笑容,那该怎么办呢?

诸葛亮轻轻推了推他:“去,传姜将军来。”

修远嘟囔着:“刚好些,又开始忙。”他搀了诸葛亮坐起,“让我去请姜将军可以,但你得听话吃饭,不然,我就不去。”

诸葛亮点着他的胳膊:“小子敢威胁先生!”

修远不服顺地说:“我就威胁了,丞相大人,你现在是病人。”

诸葛亮无可奈何:“好好,我受你威胁,你还不快去请姜将军!”

修远又叮咛了两句,这才走出中军帐营帐,诸葛亮瞧他走得远了,也着实不想闲空,便去寻来文书阅读。这一埋头公文,早忘记自己是染病之身,一步步挪了出去,刚在外帐坐下,却见有人进来了,却原来是杨仪。

“威公有事?”

杨仪犹豫了一下:“有……”

“有事但言无妨。”诸葛亮鼓励道。

杨仪似乎仍旧没有拿定主意,断着字音说:“丞相,是这么回事,我在营中遇见费文伟,他、他……”

“费祎?”诸葛亮惊愕,“他来了?”

既是开了头,便是收不住了,杨仪老实地说:“是,他说他昨日便来了,我问他什么事,他又吞吞吐吐不肯说,还说要等你病好再来谒见,”他停下来,向诸葛亮苍白的脸孔扫去一眼,“丞相,你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