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激将司马反遭讥刺,惊闻兵败玉山终倾(第4/4页)

诸葛亮哪儿顾得什么病不病,费祎忽然来军营,必定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他急声道:“立刻传他来见我!”

杨仪被催得满头冒汗,多余的话一个字没说,一溜烟跑了出去。

胃忽然又疼起来,诸葛亮死死地攥住文书,力量透过手臂灌入胃,将那翻起来的痛一次又一次压下去。便在这焦灼忍耐中,抬眼看见修远和姜维走入中军帐,修远瞧得诸葛亮居然走到外帐来了,慌得跑过去。

诸葛亮沉声道:“修远,我问你,费司马来军营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仿佛被雷劈了,修远只觉脑子轰地炸了,他本想掩饰,可诸葛亮那笃定的神情却让他无从逃避,他颤颤地说:“是……”

诸葛亮质问的目光直逼过去:“为何隐瞒实情?”

修远低下了头,弱弱地说:“先生正病着,我担心,会、会让先生病情加重……”

“唉!”诸葛亮重重一叹,捏着手掌捶在案上,“颟顸!是我区区一病重要,还是朝廷大事重要?你这般擅行贸举,倘若贻误了朝政要务,你担待得起么?”

修远“扑通”跪了下去,泪滚滚地落下来:“先生,对不起,我知错了!”

姜维本不知情,此刻才摸出点边儿来,因见修远受责,小心地劝道:“丞相,修远也是为丞相身体着想,他并不是有心贻误朝政,望丞相体察。”

诸葛亮见修远伤情,心中霎时软了,他松开了卷住文书的手,费力地抬起来在修远的肩上一抚:“罢了,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不可再意气用事。切记,公私之间,必定先公后私。”

“是!”修远呜咽着答应。

正说话间,杨仪已领着费祎走了进来,诸葛亮来不及寒暄,也没有追究费祎躲避之责,直问道:“文伟,有何要事?”

费祎看了一眼诸葛亮,那张苍白的脸仿佛被水刷得失了润泽的玉面,厚厚的阴翳在鼻翼周围扫荡血色,眼睛不见神采,只是深得骇人的灰色疲倦。他心中油然一股忧虑之情,竟不敢说了。

“有什么事,快说!”诸葛亮着急地说,他提身而起,可身体里的疼痛忽地爆开,扯着他又重重地坐下去。

费祎吓住了,他只好躬身向前,从怀里摸出一册文书,结结巴巴地说:“东吴、东吴战报……”

文书递上来,修远帮着诸葛亮缓缓打开,簇新的墨迹一行行像浮出水面的尖刺,扎得诸葛亮的眼睛又痛又麻,视线变得混沌不明,他轻轻一揉,才慢慢地看清。

文书里说了一件既简单又复杂的事情:此次北伐,东吴兵分三路与蜀汉东西呼应,以陆逊、诸葛瑾屯兵江夏、沔口;以孙韶、张承向广陵、淮阳;孙权率大军围攻合肥新城,不料曹睿亲领水兵东征,声势壮阔,兵连百里,破了东吴前哨数营,一直逼近寿春,眼见不能取胜,孙权只得退兵,自此东吴北伐军队全数退回。

诸葛亮很久没有说一个字,偶尔抬起头来,那双眼中却空得若无一物。

“丞相,什么事?”姜维急问道。

诸葛亮示意修远将文书递给他,摇头叹息道:“孙权太轻敌了,他前番来书说曹睿必不敢亲征,防备不周,方有此狼狈退逃,唉!”

费祎说:“正是,如今东吴兵败,主上问丞相可有什么法子?”

诸葛亮凄然一笑:“什么法子?”他像在问费祎,也像在问自己。诸葛亮终于也到了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就像被熬干了的药渣,心思如土,沉沉地只能坠入地下。

姜维已看完了文书,急愁恼悔一起蹿上心头,双手扣着简牍,凝着两道浓眉说:“东吴退兵,东线战线退缩,我军如今孤军持守一线,司马懿又不肯出战,如今秋凉已至,若是到了严冬,就怕西线也难坚持了!”

“正是这样……”诸葛亮弱弱地说。

营帐融化成了一道浪潮,慢慢地旋转起来,摇曳的灯像被拉伸的鬼脸,照见一帐光怪陆离的什物。案上的文书变得越来越大,像是重若千斤的石块,被汹涌的水流冲上冲下,姜维和费祎脸被旋转扯成了扁扁的圆弧,看着像刁斗。

“丞相当早做定夺!”耳边的声音失了真,分不清是谁在说。

早做定夺,是哦,的确该想一个万全之策,丞相,他是丞相,他要去想、去想……

脑子里试图捕捉那些流散很快的思维,可力量和速度似乎都不够,意识拢不起来,只是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逃逸。

眼里的旋转更加迅速了,不仅是书案、灯烛,还有他自己也跟着转动,运动太快,脏腑已承受不住这不间断的旋转,他觉得自己要被撕碎了。

哗啦啦的几声紊乱的响声,案几上的文牍飞了出去,新的、旧的、捆扎的、散乱的,都混在一起,像飞上天空的白桦树叶,舞起一股力量在半空中很久地盘旋,重重地砸在地上,腾起细细的一层尘埃。

诸葛亮的手撑在案几上,缓缓地倒了下去,仿佛一幅画从墙壁上掉下,卷轴慢慢地弯曲,带着一二分的依依不舍,在板壁上摩擦出凝滞的声音,最后坠落尘埃。

白羽扇从他的手里脱飞,落入满地的书卷里,白玉麒麟的头彻底摔碎了,玉颗粒飞溅如雨,扑进诸葛亮的怀抱里。

霎时,玉山倾倒,红桃纷乱。

诸葛亮倒在书案边,身下是重重叠叠的文书,像无数双手,撑起他疲惫的身体。鲜红的血,如凋谢的花瓣,洒在白晃晃的卷帙上,模糊了墨黑的字迹。

“丞相!”“先生!”同时的喊叫撕裂了五丈原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