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三十六 再战安祥城(第2/3页)

“夫人。”走廊下传来侍女的声音。於大抬起头,擦去眼泪。

“洞云院的住持想见夫人。”

洞云院乃久松家的家庙。一峰禅师来了。

俊胜向久六递了个眼色。他知道於大曾经发愿向禅师敬献《观音经》血书,每日里她都用血书写经文。血书里凝聚着对竹千代的爱。不,是比爱更深厚的愿望,她祈祷即将出生的久松血脉,能和竹千代结成坚不可摧的兄弟情谊。久六点头站了起来。禅师此时和於大相见,亦可帮助她作出选择。

二人出去后,禅师立刻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坐在上首。“我是劝说夫人来的。贫僧有件东西想让夫人看看。”

“哦……是寺中之物吗?”

“是。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比宝物更为珍贵。请夫人收拾收拾,贫僧在大厅里展示。”於大点点头,跪伏在地。

洞云院近在咫尺,与阿古居城只隔一遒山冈。

於大和禅师并肩走出房间。小小阿古居城此时已经沸反盈天。无疑,武士们正准备随时增援上野城。掩体里的军官跃马飞驰,在大门外临时搭建的指挥帐中进进出出。艳阳高挂,风却寒冷异常。

“哎。”禅师道,“本来没有战争,佛祖会将所有人带去极乐世界。”

於大双手合十。她每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腹中胎儿的动静。生与死都令人悲伤。

树叶飘落在禅师肩上。於大呼吸急促,紧跟其后攀上石台阶。竹千代出生时正值寒风凛冽的严冬,而这次临产期则在立春前后。如果丈夫此战发生不测,腹中的孩子将来就坎坷无数了。何况,继续让竹千代寄人篱下,实在太残酷了。难道她生的孩子都要遭受命运无情的戏弄吗?

“到院子里去吧。”禅师不时回头看着於大,微笑道,“夫人个性坚强,能够参透世事。事法界固然敌我相对,但在理事无碍法界却没有敌我之分。所以您不必为此身心疲惫。”

“是。”

“听说您敬献血书经文,有人非常感佩,想特意登门拜访。”

“哦?”

“见面就明白了。请吧。”

“那么……你说的宝物,莫非就是指那个人?”

“对,正是此人。经文也好,人也罢,都是一样。内心慈悲之人就是一本活的经书。自然不正是活文章吗?”

他笑着穿过本堂边的侧殿,转过卧龙松。客殿的隔扇悄然打开。於大不觉向内张望。“啊!”她停下脚步。

一个尼姑戴着头巾,一身出门的打扮,正在走廊下向这边凝望。头巾下炯炯有神的目光,带着某种不寻常的意味。

不是在做梦吧?於大以为今生再也不能与母亲相见了。母亲因为天生美貌,而不得不频频改嫁,命运坎坷。如今,她手持念珠,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澈的双眸满含慈爱之情。

“夫人怎么了?这不是您日夜思念的人吗?”禅师淡淡地说,“这是最好的经文,您还不快快前去。”

“是……是。”於大如梦初醒一般,向前走去,差一点摔倒。她正了正衣襟,道:“母亲。”

华阳院仍然没动。四年不见,眼前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女儿已经出落得十分成熟,更富有智慧,也更坚韧了;她不由屏住了呼吸,紧紧注视着於大,似乎要看穿女儿的心。

“注意脚下。”禅师正提醒着,於大已经踉踉跄跄靠近走廊,偎依到母亲身边,哽咽道:“母亲……”

华阳院默默地拉着於大的手,走向门里。“莫要叫我母亲。我已经斩断尘缘,皈依佛门,法号源应。”

“是……是。”於大顺从地点点头,但并没有松开母亲的手。这次见面太过意外,於大有满腹想说的话、想倾诉的事、想打听的消息。

华阳院扶於大坐定。“因为住持的好意,能够让默默无闻的贫尼见到久松佐渡守夫人,贫尼非常高兴……”

“於大也很高兴。”

“夫人,贫尼就要移居骏府了,便想到各处寺庙给人们许许愿。”

於大点点头,坐正了。虽然自称斩断尘缘的尼姑,但母亲现在和织田氏的敌人松平家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母亲在这里见面,不用说俊胜,就是禅师,恐怕也会受牵连。

“我顺便去了刈谷的楞严寺……”

“哦。”

“夫人供奉的那些东西……”华阳院有些哽咽,剧烈地咳嗽起来,“经过椎木邸,接着又去了绪川的乾坤院。”

“母亲……”於大忍不住开口道。母亲好像是在重温她比於大更加悲惨的命运之路。但为什么要移居到骏府去?是被迫移过去,还是主动提出来?於大想问个究竟,但她发现这屋里还有一个人,是母亲带过来的侍女。那女子坐在不远处,像是在为她们望风。

华阳院从於大的目光中看出她的心思。“夫人还记得植村新六郎的女儿小夜吗?”

“啊,小夜……她是小夜吗?”

那个女子转过脸来,看着於大,“夫人,久违了。”

“噢,你已有身孕了……”

“是。夫人离开冈崎城不久,我就嫁给了本多忠高。忠高他……”小夜一时哽咽。

“忠高他怎么了?”

华阳院轻轻叹息一声,“战争对于女人实在残酷。不提也罢。”小夜应了一声,用衣袖遮住她隆起的腹部。於大感觉到胎儿剧烈的动作,不禁咬住嘴唇。

“贫僧在附近看着。你们尽可敞开必扉。”住持在庭院里踱起步来。本多夫人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退到隔壁房间。她和禅师都已经看出了母女俩的心思。

“母亲……”於大声音颤抖,“您知道安祥城陷落,织田信广已经落入今川之手吗?”

“哦?这……”华阳院还不知此事。她睁大眼睛,望望四周,喃喃自语:“雪斋禅师曾经满怀信心对我提起过……”

於大微微一惊:“母亲事前就知……”

“噢,知道。才急着来拜见夫人。”华阳院轻言,又环视一眼四周,“听说你和竹千代保持联系,久松大人知此事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知道。他认为,於大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儿子……”

“哦!果真如此,贫尼在此感谢他了。”华阳院默默地捻着念珠,抑制住似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她那细长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此情此景令於大感到无比的悲哀。“母亲!”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澈,“信广落入今川家之手,会连累竹千代吗?”

华阳院表情复杂地回过头看着女儿。“如果连累,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