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四十二 狂乱祭父(第2/4页)

“在。”

“为慎重起见,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信长带着讽刺的微笑。

权六顿觉毛发倒竖。信长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若此时继续纠缠遗书之事,信长定会不耐烦地摆着手说:“知道了知道了。因为你的愚忠,被女人欺骗了。”若是信长叫出岩室夫人来对质,事情就更糟糕。

“为慎重起见?您是指……”权六腋下冷汗直冒,他惴惴地望着信长。

“无他,发丧之事而已……若不加掩饰直接发丧,也许会有人欺我信长,领兵攻人尾张,你认为那人可能是谁?”

“啊,这……”

“不知?哈哈哈。你仔细思量一下。到底是谁?”

权六满面通红。不仅仅是他,信行也如石雕般僵在那里。犬山城的信清,以及林佐渡等人,都神色尴尬。

“哼!”信长又笑了,“我心明如镜。信长虽被称为尾张第一傻瓜,但那些人的伎俩,这傻瓜早已看透。休要担心。”

“是。”

“权六,我生来便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懦弱者,也非不明事理之人。只要有人敢蠢蠢欲动,我便毫不留情取他狗命。你们大可放心地将遗体移往古渡。马上准备葬礼吧。”

此前一直闭着双眼的平手政秀突然插话道:“且慢……少主……不,从今日、从此时开始,您就不再是少主,而是主公了。主公既如此吩咐,在下也认为,诸事有备无患。葬礼必须要办,故不如立刻准备,定好善后事宜,这样反而能够避免世人的议论和污蔑。诸位以为如何?”他静静扫视了一遍在座众人。信长也目光锐利地盯着大家。

内藤胜助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既然是主公的吩咐,就必须服从。”

“对。”青山与三左卫门也点点头。

四家老中的三个人都已经同意了,信行见机,便也冲信长道:“我觉得兄长的意见可行。”

信长翻翻白眼,暗自冷哼。信行的懦弱让他无法忍受。虽然八面玲珑讨人欢心,但凡事都无主见,毫无能耐,竟有野心?

“那么,立刻将先主遗体运回古渡。准备葬礼。”平手政秀静静道。

怀着对信长的强烈不满,织田氏家臣们开始筹备信秀的葬礼。

时间定于天文二十一年三月初七,墓地为信秀十一年前亲自发愿建立的那古野村龟岳山万松寺,住持禅师也是信秀于开山时亲自选定的大云和尚。

但新继家督位的上总介信长却几乎没有参与筹备事宜。林佐渡和平手中务互相猜测着对方的心思,尽力掩饰神突,他们在顺利举行葬礼这一点上,意见是一致的。

除了柴田权六、佐久间右卫门与其弟七郎左卫门、林佐渡、佐久间大学、山口左马助和都筑藏人之外,信长舅父土田下总,妹婿神保安艺、织田信清,都声称信长将是导致织田氏走向败亡的罪魁祸首。

“倘若葬礼之后,这些人一起谋反……”想到这里,信长就心痛不已。他之所以希望让父亲离开岩室夫人,尽早返回古渡,正是出于这些忧虑。今川氏整修武备,磨刀霍霍。信长发现,鸣海城主山口左马助父子已有通敌迹象。安祥城被今川收回,樱井也落入敌手。今川氏的名将葛山备中守氏元、冈部五郎兵卫元信、三浦左马助义就、饭尾丰前守显兹、浅井小四郎政敏等,正在鸣海城对面不断修筑工事。因此,若是父亲故去导致织田氏内部混乱,他们必会乘此机会出兵尾张。信长自信尚能对付得了他们。但这样一来,浓姬的父亲斋藤道三就难免乘虚而入了。

六日下午。

“阿浓,刀——”一直躺着的信长,突然跳了起来。浓姬吃了一惊,取下刀架上的长刀递给信长。

“阿浓!”

“大人。”

“从现在起,信长要斩断迷惑。”转眼间,他已经跳到庭院中。但他并未拔出刀,只是双眼怒睁,死死盯着天际。

浓姬明白信长的痛苦。若今川氏和斋藤氏趁织田内乱而兴风作浪,无论他们两家孰成孰败,信长都将无立足之地。到那时,年仅十九岁的织田上总介信长大概会和松平竹千代一样,成为乱世的弃儿。

“啊!”大刀出鞘。灰蒙蒙的天空下,花蕾绽放的樱花树微微颤动了。

翌日。

万松寺内樱花盛开。浓姬心事重重地从樱花树下匆匆而过。信长昨日午后拿起长刀顾自而去,直到今日早上也不见踪影。他恐是去古渡城参加最后的议事,浓姬未能亲手给信长穿上丧服,感到一丝遗憾。不仅仅是遗憾,她还在想自己的父亲是否会前来……他会装作为吊唁而来,实际上却对织田氏虎视眈眈。浓姬当然很想念父亲,但她现在也很疼自己的丈夫,然而他们二人却水火不容……

信秀的亲信五味新藏一看见浓姬,便高声道:“浓夫人到!”

族人已经聚集在正殿。浓姬紧张地捻着手珠,被领到信长座位之后。信长的席位尚空着,旁边的勘十郎信行着一身崭新的丧服,恭敬地向浓姬致意。浓姬回礼后,方才坐下。

信行下首坐着信秀三男喜十郎,接下来是三岁的阿市小姐。他们与信长都是正室土田夫人所生。

阿市下首坐着曾经是安祥城城主的异母哥哥三郎五郎信广。他以后,按年龄大小分别坐着信包、喜藏、彦七郎、半九郎、十郎丸、源五郎,最后是襁褓中的又十郎,他在岩室夫人怀里牙牙学语,咬着小拳头。这一列人之后,除了浓姬和土田夫人,还坐着信秀的十二个女儿。第三列都是信秀的侧室。这么多年幼的孩子,本来令人心生悲哀,但众多的女人,又让人有花团锦簇之感。浓姬低下头,泪水直流。看似如此盛大的葬礼,却暗藏着众多的憎恨和猜忌。

遗族旁边的席位上坐着本家清洲城主织田彦五郎和织田氏的宗主斯波义统……虽然他出生名门,但已因失势而沦落为清洲的食客。他们无不一脸严峻,时刻准备发难。他们之后,便是正襟危坐的重臣们。

小和尚点燃香烛,熏上香。不久,住持大云和尚走了出来,他身后,是从各处聚过来的僧侣。足有四百余人。在自己发愿建立的寺中举行如此盛大的葬礼,信秀果真能修成正果吗?烛光照亮了立于正面的白木牌位:万松院桃岩道见大禅定门。人头攒动的宽敞正殿里响起了庄严的诵经声。

浓姬心不在焉。诵经已经开始,但信长的席位上空空如也。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想着想着,她内心不禁害怕起来。平手政秀弯着腰小心翼翼向她靠过来,浓姬一阵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