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四十二 狂乱祭父(第3/4页)

政秀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然后附在浓姬耳边焦急地问道:“主公是和夫人一起出城的吗?”

浓姬不知该如何作答:“主公……昨天下午……出去后……”

政秀顿时失色。但他毕竟有历练,未再提问,悄然回到自己座位上。听政秀的语气,信长并没有和家老们在一起,浓姬感觉出事了,是身有不测,还是被囚禁在了某个地方?对于习惯了争斗的人们来说,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信长平日的行为举止荒诞不经,这次连父亲的葬礼都不参加——会不会有人故意要陷信长于不义,已派人抓了他……

诵经声响起来。不出所料,人们纷纷转向信长的席位。浓姬已经没有勇气抬起头。“放我出来!浑蛋。”她眼前不时浮现出信长在牢笼中狂呼的情景,甚至看到血肉模糊的信长挣扎着气绝身亡的场面。

不久,僧侣们也好像意识到信长不在,渐渐地有气无力起来。一个僧人起身到住持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腾腾走到首席家老林佐渡身边,说了声“请上香”。

“主公怎生还不来?暂且停止诵经吧。”林佐渡面带难色地皱起眉头看着政秀。“还没见到他的人影?不会忘记给先主上香吧?”

平手政秀紧咬嘴唇,手里捻着佛珠,“快了快了。”

“主公是你一手调教的,应该没有问题,但现在葬礼进行到一半就中断诵经,太不吉利……”

政秀没有回答,四处搜寻大殿的各个角落。有两三个人迎着他的视线站了起来。他们还未坐下,诵经声已经停了。

那僧人又走了过来。五味新藏捧着上香的名单,以求救的眼神看着林佐渡和平手政秀。林佐渡单膝跪地道:“主公在哪里?”

他眼神中充满愤怒,狠狠扫视着座中众人。“眼看要上香!主公呢……”

“少安毋躁。”平手政秀面带倦色地挥挥手,“虽说主公尚未到来,但总不能由他人开始。我看还是稍等片刻为好。”他声音坦然而冷静,“这是先主的葬礼,纵然主公再放浪不羁,也不至于忘记。”

“平手大人!”

“是。”

“不……不要说了。再等等。”

浓姬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诵经声中断后,一片窃窃私语声,充满了不满和嘲讥。若信长未到,众人必会疑云大生。被这种敌对的情绪包围,信长如何能将家族团结起来……即使没被暗杀或囚禁,信长也前途暗淡。

“他是不是又去抓鱼了?”

“也可能去相扑了。”

“不,怕是在跳舞。现在正是赏花的季节。”

“真了不起,连父亲的葬礼都忘记了。”

终于,本家的织田彦五郎开口了:“各位家老,难道就这样等下去?”

“是。少安毋躁。”政秀回答。

“真是前所未闻呀,政秀。”

“大人。”

“但为慎重起见,我想问一句:若是主公一直不现身,今日的葬礼就此申断吗?”彦五郎声音柔和,却坚定有力,一向沉稳多谋的政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这……”

“要等到何时?”

“这……”

“是让信行公子上香,还是……”

“这……不。请诸位不要急躁。”

“平手。”林佐渡又发话了,“事已至此,我们便宜行事,也不为不忠。你以为呢?”

“言有理。”

“要考虑到在座诸位的心情。再这样等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突然,佛殿门口闪人一个人影。

“啊!”末座的一个人叫了起来。

“主公!是主公。主公来了!”

“主公……”浓姬激动地抬起头。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转向门口。浓姬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她见信长仍穿着昨天下午出去时那一身便服。头发如同倒竖的茶刷子,用红色的发带随随便便束住,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放射出骇人的锋芒。他挺起强壮的胸脯大步走了进来。难道以这身装束参加父亲的葬礼?浓姬屏住了呼吸。

信长左手提着四尺长的爱刀备前广忠,傲然走了进来。腰间竟系着一根革绳。

“啊!”政秀也看到了那根草绳。但信长已大步向灵位前走去,政秀根本没有机会提醒他。

“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束草绳。”林佐渡也看到了。土田夫人不禁挺起身子。

“成何体统!”

“衣上还粘着泥巴。”

“果然去摔跤了。”

“这真是……”

父亲的葬礼对于儿子乃天大的事情,迟迟不到就已大为不敬,可信长却又穿着如此随便的衣服前来……僧侣们自不消说,就是住持禅师也愣了。但信长若无其事径奔灵位而去,人们赶紧闪开一条道。信长在灵位前止了步。他的刀猛插在祭桌上,当啷有声,殿内顿时一片寂然。

被那声音所惊,五味新藏慌忙道:“上总介大人上香了!”诵经声随之响了起来。但是信长既未坐下,也未低头,他傲然用左手扶着插在祭桌上的刀,定定地站在桌前,凝视着牌位:万松院桃岩道见大禅定门。人们被他的奇异举动吸引,只是静静地望着。突然,他伸手抓了一把香灰。

“啊——”人们大惊失色,不知会发生什么。

信长将抓在手里的香灰猛地向父亲的牌位洒去。香灰四处飞散。住持虽然没有惊慌躲闪,左右不少僧侣却慌忙举手擦眼。

“疯了!他确实疯了……”林佐渡正自言自语,信长已经从灵位前退下,瞪大眼睛盯着众人。

诸人没有听见林佐渡的话。对于信长这疯狂的行为,众人已经忘了指责或抱怨,都目瞪口呆,一时没了主意。

信长背对灵位,傲然立住,像一只正在觅食的雄鹰,俯视着座中诸人。

“主公!”政秀开口道,“席位在那边……”

不知信长是否听到这话,他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清洲的织田彦五郎,开口道:“辛苦了。”

虽然实力不及信秀,但彦五郎到底是宗家。他脸色苍白,避开信长的视线,他恐被信长令人难以抗拒的威势征服了。

信长又转向犬山城的织田信清:“听说你摔了骨头。”信清一时语塞。他明白信长的话是一种露骨的讽刺,依他平时的性格,定不会善罢甘休,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信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信长猛地收刀回鞘,走了几步,威风凛凛地对着各位亲戚和各地大名们道:“辛苦了。”

“主公!”平手政秀再次叫他时,信长已经径奔大门而去。

五味新藏猛然醒悟过来,“勘十郎信行公子上香。”他声音响亮。但大部分人还在盯着信长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