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一 政秀死谏(第3/3页)

“在。”

“你说你父亲乃疯乱自杀?”

“是。在下想……不会有其他原因。父亲无时无刻不把主公的恩情铭记于心,亦从未犯错,不曾想……”

“混账!”信长呵斥道,“这像是疯乱自杀吗?”他突然打住,抢上前去,双手抱起了政秀的尸体。信长的手和衣服上沾满血迹,但他毫不在意,慢慢掰开政秀那紧紧握住短刀的右手。

“主公,这种事情还是我们来做吧。”五郎右卫门慌忙移到信长身边,信长粗暴地瞪他一眼,亲自将政秀松开的右手握成拳头。监物和甚左跪伏在旁,惶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认为,若不说父亲是疯乱自杀,粗暴的信长也许会暴跳如雷地除去他们的武籍,将兄弟几个赶出织田氏。

信长静静地将尸体面朝上平放在地板上,猛地起身,大喝一声:“上香!”甚左慌慌张张点着了香烛。“监物,花!”信长又喝道。看到信长并未双手合十,也无惩处他们的意思,监物一边摆放祭花,一边道:“主公恕罪。”信长尖锐地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开口训斥。甚左好像想起了什么,向前挪了挪。信长依然站在那里,视线并没有从政秀身上移开,道:“五郎右卫门。”

“在。”

“拿遗书来!”

“遗书?”

“混账!案上!”

“哦?”

监物惊恐地向书案看去。

信长大为惊讶,兄弟三人居然都不知父亲为何自杀!他不禁替师父感到悲哀。当五郎右卫门看到桌上确有一封书函,顿时面色惨白。外面赫然写着“谏书”二字。“糊涂透顶的父亲,居然要向这个粗暴的新主进谏,岂不是火上浇油?这家怎能不完蛋?”想到这里,五郎右卫门的双手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

信长瞥了一眼政秀的遗书,向五郎右卫门努了努下巴,严厉道:“你,读!”

五郎右卫门颤声念着父亲政秀的遗书。

他为了让信长感觉这是一封措辞温和的遗书,故意声音柔和。然而事实上,从衣着打扮到言行举止,政秀的谏言可谓琐细人微,如同在叮嘱自己的儿子:不可狂妄,不可咬指甲,不可随便开口骂人,人喜则喜,人忧则忧……每一条都令五郎右卫门心惊胆战,生怕暴风雨降临。

然而信长一言未发,只是昂着头,闭着眼,仿佛在沉思。五郎右卫门读完,将遗书收起,信长仍毫无动静。良久,他才睁开眼。看到小心翼翼捧着遗书、瑟瑟发抖地站在面前的五郎右卫门,信长怒喝一声“浑蛋”一把夺过遗书,放入口袋之中。“浑蛋”二字究竟是在斥责五郎右卫门,还是在责怪政秀?三人一头雾水。

“你们今日都不用去奉公,可听见了?”

“是。”三人恭敬地伏在地上。

信长本来想说——不许提疯乱自杀云云,只将你们的父亲厚葬便是,但终究没能说出口。监物三兄弟不懂政秀所为,多说亦无用。

信长走出平手政秀的府邸,叹息连连,猛地扬起了马鞭。前田犬千代紧紧跟在马后。信长似乎忘记了犬千代的存在,拍马朝庄内川大堤方向狂奔而去。

当犬千代赶上时,信长早已将马扔在堤下的草地上,怔怔地站在清澈见底的庄内川中,仰面朝天。他知道,信长常常如此强忍悲痛,以免泪出。信长悲伤之时总喜欢仰望长空,或者说,是藐视苍穹?

“混账师父……”信长自言自语道,“混账……你是要我信长从此以后孤身奋战吗……还是要我变得更坚强?可怜的……”他再也抑制不住悲伤,潸然泪下。

“师父!”信长狂呼一声,死命踢打河水,“这是信长呈给师父的水,喝吧!”溅起的河水如珍珠般四散开来,湿了信长的头发。他此时已变成一个任性的孩童,“喝吧!这河水,是我最后的供奉……喝吧!”他狂乱地击打着河水,放声痛哭,双手在河水中疯狂搅动。“师父!织田信长总有一天会建一座寺庙来供奉您。在那之前,您就待在地狱中吧!”

犬千代将信长的马拴在繁花盛开的樱树上,静静等待他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