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三十六 名枪战死(第2/3页)

正德已经翻着白眼倒在血泊中,总算赶来的松平家的武士们赶紧扶住半之丞。半之丞喃喃着“这究竟是什么家什”,一步一挪向外走去。看到此种惨状,无人敢追上去。

被击中额头的半之丞走到帐外,意识到自己被部下搀扶着时,他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木板!”不知谁叫了一声,听来却很遥远。

“不必!”半之丞严峻而倔强,“牵马来……”

鲜血模糊了视线,他虽然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河井正德手持火枪的面孔还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哈哈哈……”被人搀扶着走了五六步,半之丞突然放声大笑。人生五十年,刚刚走过一半,半之亟就站在了鬼门关前。虽然人人都有一死,但一旦真的面对死亡,无限的悲伤顿时涌上心头。

“哈哈哈……”他又笑了。人,真是不可恩议。心中不明白,就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在领主和佛陀之间困惑、挣扎……但那种徘徊和困惑在这一发弹药面前,却如此苍白无力。虽然如此,他却没有丝毫憎恨河井正德的意思。他也给了对方重创,他并不后悔,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当场死去。而只要正德活着,他半之丞就不能死,否则就是输了,他半之丞怎会失败?

“木板!”部下又叫喊起来,这时候半之丞却已听不见了。木板抬了过来,两个随从抬起它。

“马牵来了。”随从附在半之丞耳边道。他圆睁双眼望着天空,手里紧紧握住马缰:“正德……正德死了吗?”

“是……是。死了。”

“把马牵到主公那里去,去他身边。”

这是半之丞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想见的人。他家里还有老母亲。但他的老母亲和本多的遗孀一样,都是坚强好胜的女中丈夫。如果她知道半之丞是在正德之前咽了气,无疑会咽下眼泪,斥责:“他不是我儿子。如此没有意志。”

随从发现半之丞的呼吸愈来愈艰难时,不禁加快了脚步向回撤,他们匆匆渡过了丰川。刚过丰川,家康已经纵马来到河床上了。

“蜂屋半之丞负伤撤退下来。”神原小平太大声禀报。家康勒住马。濒死的半之丞被抬到了他面前。

“半之丞!”家康下了马,大步向他走过来。“你是如何负伤的?”他大声问,但半之丞已是直直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家康赶紧翻开半之丞的眼睑,又试了试他的脉息。他还没有死。只是不知在想什么。家康猛烈地摇晃着他的身子:“半之丞!”

突然,半之丞发出了声音:“主公!蜂屋半之丞杀了河井正德,凯旋归来。”

“好!”

“告诉我母亲……我母亲……我很勇猛……”这是半之丞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咕噜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脑袋无力地耷拉下去。

家康静静地举起手,朝半之丞拜了拜,但并没有合上他的双眼。死去的半之丞,活着的家康,两双眼睛里竟像是蕴含了所有的憎恨,怒视着对方。

不,半之丞仰慕家康,家康爱护半之丞。尽管如此,家康却不得不让家臣们奋勇杀敌,走向死亡,家臣们也不得不主动去送死,此时,无限的悲哀仿佛在向人世喃喃叩问。许久,家康抬眼望着天空,擦去眼中的泪水。四周响起了乌鸦的叫声,早晨的太阳照得河面如同碎银般闪闪发光。

“听着。半之丞是凯旋归来后才死的。就这样告诉他母亲。”

“是。”

“好了,抬他回去,好好人殓。”

人们抬起木板,向后撤去。

家康望着他们走远了,方才茫然地跳上马背。先头部队正在渡河,马蹄溅起的水珠异常美丽。正在此时,对面河堤上现出本多平八郎忠胜的身影,还有头戴红斗笠的牧野总次郎。本多的左手腕上缠着白布,但人马都煞是精神。

看到家康的旗帜,平八郎一扭马头,从青草苒苒的堤岸上下来了。如果牧野总次郎果真是前来归顺的,那么吉田城已在掌中。降服总次郎后的志得意满,使得年轻的平八郎精神焕发。他在堤下跳下马背,昂然迎住了家康。但家康仍然觉得那他身后隐藏着死亡的阴影。

过了河,家康看了单膝跪在地上的平八郎一眼,道:“平八,半之丞去了。”

“他战死了?”

“不是战死,是杀死敌人,自己负伤而死。”家康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是谁?我从未见过这人。”他锐利的目光猛地转向总次郎。

牧野总次郎的脸瞬时拉了下来,但他很快低下头。“牧野总次郎康成前来恭迎大人。”

“你?”家康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他看到天性单纯的忠胜好像有话要说,而且总次郎为了避免无益的战争而归顺,不也是非常明智而勇敢的选择吗?家康心内犹豫起来。总次郎和死去的半之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方顽固、倔强而坚强;一方则十分精明、务实、心胸开阔。

家康当然也憎恨敌人,但如此一来,松平牧野都不可避免伤亡。“总次郎,谢谢你的好意。事后定当重赏,现在立刻去小原城。”

“是。”

“锅之助!”

“在。”

“告诉总次郎,让他协助酒井忠次。”

平八郎笑道:“是。”他故意深深施了一礼,然后当着众人持起长枪,飞身上马。他还年轻,未尝生死。那种以战斗为乐趣的昂然之气洋溢在脸上。但他的无畏之色反而刺痛了家康的心。

当总次郎和忠胜纵马扬尘而去后,家康又悠然策马前进了。粮队已经靠近主力,胜券在握了。家康脑中突然浮现出蜂屋死去的面孔。“半之丞。”他喃喃道,“我定会早日开创一个时代,不让你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大军离开堤岸,向平原挺进。前方的空中升起两柱黑烟,那是百姓人家燃烧了起来。要是这个世界没有战争,该是何等太平。若能出现一员猛将,团结天下的武士,禁止他们随意发动战争,而是恪守本分,那么整个日本,将变得多么安泰……

进入村庄后,便完全进入了今川氏的领地,以前可从未想过从这块土地通过……家康不禁全身颤抖,如同电击了一般。

一切都是源于天下息兵的远念。如果自己是有着缜密的头脑、深厚慈悲心怀的勇者,这一切便不再是梦。信长不是已经将其意志付诸行动了吗?难道有神佛保佑他?

此时,前面又抬过来两扇门板。“谁负伤了?”家康在马背上问道。

“酒井左卫门忠次的手下伊势权六和他的叔父长左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