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三十六 名枪战死(第3/3页)

“伤势如何?”

“已经断气了……”

“停,我要祭奠他们。”家康跳下马背,令人拿开盖在尸身上的防箭斗篷。

一人似是被刺中了侧腹部,淌出的鲜血已经变黑,快要凝固了。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泥土和铠甲,双眼紧闭,胡须很长,嘴唇扭曲,露出一排白牙。若是他的父母看见,一生恐也不会忘了这副面孔。

“这是伊势权六吗?”

“是。”

“多大了?”

“二十七岁。”

“可曾看到他战死时的情形?”

“看到了。他和吉田城出来的今村助成交战,刀折断,两人就厮缠在一起。权六君臂力过人,终于将今村助成按住,正要把今村捆起来时,一个敌人突然从旁刺中了他。”

“你们只在一旁观看,没有上前相助?”

“是。权六不让我们上前助战。他要和敌人单打独斗。不料对方突然从旁偷袭……”

“偷袭后,人逃脱了?”

“是。”

家康悄悄地双手合十,对着尸体念诵经文。

不让部下助战的一方被杀了,偷袭一方却逃走了。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谨守规矩之人往往是弱者,这是为何?家康将斗篷盖在权六尸体上。眼前忽然浮现出濑名姬和竹千代的面孔,他不禁问道:“他有孩子吗?”

“三个儿子。”

家康点点头,向另一具尸体走去。尸体已经引来了苍蝇,一只苍蝇撞到了家康的嘴唇,飞跑了。轻轻掀开盖在死者脸上的布,家康禁不住眉头紧皱。这是个头发半白、年近五旬的男子,身体如同干瘪的柿子一样枯瘦。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已经泛白。从肩上劈下去的一刀,砍断了铠甲系带,难以想象怎么会砍成这样,竟露出了樱花般绯红的肉。那肉中已经有蛆在动了。

“这就是他的叔父吗?”

“是。”

“他是如何被杀的?”

“他看到侄子被杀,就大喊着冲了上去。”

“他杀了对方?”

“不,今村助成从一旁砍中了他。”家康一边念经,一边仰天叹息。难道他行的是不义之师,才招致了他们的不幸,把他们推上了死亡之途?想到这里,家康惊惧交加。

附近的树丛中又响起乌鸦的叫声,家康再次看了看死者的面孔。沐浴在晨光中的尸体格外凄惨。这就是人生……他胸中突然涌起冲动,他想狂喊,这不是人生!

“他有孩子吗?”

“没有。”死者的同伴回答,“权六被杀,才让他格外悲伤和愤怒。”

“他夫人呢?”

“前年已经死去……”

“就也一个人?”

“是。在家中的时候,摆弄花草是他唯一的慰藉。”他的同伴哭泣起来。他们的悲哀深深打动着家康。家康仿佛看到这个干瘪的老头正在小小的庭院中摆弄花草的情景。是谁杀了这年近五旬的老人?

他是酒井左卫门忠次的手下。但命令忠次出征的是他松平家康。家康猛地盖上死者的脸,道:“厚葬他。”

他的同伴额头贴着地面,仍在嘤嘤哭泣,他是替死者感谢家康的体贴。

门板又被抬了起来。家康仿佛忘记了上马,他静静地望着他们走远。生和死,是所有人都必须走过的路。但强行让家臣们早早走上这条路的却是他。想到此处,家康的内心颤抖起来。我今日是否过于脆弱了?以他现在的地位和立场,若是看到尸体就悲伤,他和整个松平氏一天都活不了。

“主公,请上马!”看到家康的表情大异往日,鸟居彦右卫门元忠大步走过来。但家康并没有回答。

“主公,虽然胜券在握,仍然不能懈慢呀。”

“彦右卫。”

“在。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进攻城池了。要快!”

“不要急,彦右卫。我好像第一次看清了我脚下的这块土地。”

“如果主公想开玩笑,等到胜利之后吧。”

“你认为这是开玩笑?”

“快点!”

“好。上马!”

家康意识到自己脚步沉重。但他知道这种心绪上的滞缓极有可能招致失败,于是马上调整了心态。不知为何,他眼前总闪现出一尊佛像,那是手持护法大义的帝释天尊的身影。我必须在此处获得重生,为了踏平这条尸路,还为了那遥远的帝释天尊,必须忘掉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