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十二 甲府虎殇(第2/5页)

逐渐回暖的大地上,没有一丝风,笠置山上的战旗无力地耷拉着。三方原经历了九死一生,此处又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家康却还白日做梦,天真地相信织田的援军会到来。他甚至不知,此间他的妻子已经在冈崎城为他挖好了陷阱。其实,战争到了这里,已经算是结束了。

胜赖不曾见过筑山夫人——那个背叛丈夫并且希望改嫁的女人。在胜赖心目中,她乃是个不洁的丑陋女人。家康反而让人觉得可惜和同情。

胜赖一边沿着向南延伸的吉田川河岸,向轰目木的据点飞驰,一边自言自语着:“真是个疯女人。她一定会送来书信。”

若是那样,他就可以先行进入冈崎城,那时,家康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呢?

信玄的帐前,立着两株开满花的香椿树。小心谨慎的信玄让这个据点的出入口背对野田城,并在外围设置了四道栅栏。每一道栅栏处都布置重兵把寄,在二道军帐至主帐之间,则布下影武士。那些影武士特别像信玄,连胜赖都难辨真假。

“我是胜赖,请通报父亲。”胜赖在主帐前正了正衣襟,说道。

“进来。”里面传来粗重的声音。信玄正让随军医士替他按摩肩部。“每当长期对阵,遇到万物逢春的季节,我肩膀都会不适。”

“父亲,菅沼新八郎要投降了。”

“哦,是时候了。我们的粮队来回奔波,已经让百姓苦不堪言了。”信玄说到这里,像是想起来什么,摸了摸肚子,“那么,该留谁驻守野田城?”

“父亲的想法是……”

“我离开后,家康会迅速强大。还是让三郎兵卫镇守吧。”

“胜赖也那样想。让山家众和三郎兵卫留守较好。”

“哦,若是家康强大起来,威胁到我们的后方,将很麻烦。就这样吧。”信玄似乎也认为只需一两天就可攻陷野田城,气色非常好。自发兵以来,信玄愈加肥胖。大概是天气变暖的缘故,他满脸红晕。“还有事吗?家康本性狡猾,看到菅沼新八郎有变,不定会前来偷袭。你到各阵中,命令士兵们不可掉以轻心。”

胜赖几乎每天前来汇报一次战况,每次信玄都会说“不可掉以轻心”。骄兵必败,在信玄看来,胜赖身上还缺乏周密和冷静,让他放心不下。

胜赖离开后,信玄微微地闭上了双眼,让医士接着替他按摩。

“今天是二月十六。”他自言自语道,“今晚的月亮定会很美。”

“大人说什么?”

“无事,我只是自言自语。”信玄闭口不语了。他感到肩上的疼痛慢慢消失,心情逐渐舒畅。世人也许认为,他会因为野田城久攻不下,而陷入和三河人的持久战中。但他已经轻松计划好一条通往胜利的光辉道路。

大道的钥匙,在于织田信长的态度。

三方原大捷后,信玄首先向伊势的北畠(zai)具教派去密使。巩固了武田和北畠(zai)的军事同盟后,信玄立刻列出信长的五项罪名,送去了平手凡秀的首级,宣布和信长断交。

正月二十,信长特意派遣同族的织田扫部来三河。扫部向信玄反复说明,信长并无异心,但信玄不予理睬。接下来,他又请求将军义昭起兵讨伐织田氏。将军义昭按照他的要求,发动了军队。如此一来,织田人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支援三河?

信玄微微闭着眼,呵呵笑了。他眼前仿佛浮现出年轻家康的狼狈、悔恨之态。

家康也决非普通武将,他好像正月末就已识破信玄的意图。

根据各处情报,有迹象表明:家康曾于二月初三次派遣密使前往越后的上杉谦信处,其目的一目了然。但北国之春迟迟未到,正苦于对付富山地区一向宗暴乱的谦信,根本无力支援家康。

“好了,舒服多了。”信玄高兴地对医士道,然后吩咐佑笔拿砚台来。

他要从三河出发了。出发前,他要给本愿寺光佐修密函一封。因为一向宗信徒在近畿一带叛乱,所以请浅井长政和将军义昭务必尽全力除去信长。他在按摩时想到此计,想从背后向胆大包天的信长捅上一刀。

信玄笔走龙蛇,立挥而就。他脸上露出沉稳的笑容。这时,帐前又传来喧哗声:“我是山县三郎兵卫,请通报。”

信玄回头看着贴身侍卫,抬了抬下巴。三郎兵卫昌景摇摇晃晃走了进来,还未坐下,就急急说道:“明白了胜负就在一两天内后,他决定立刻打开城门。”

“哦,太好了。营沼新八郎呢?”信玄一面将密函递给佑笔,一边面无表情地问道。

“新八郎在本城周围筑起堡垒,躲在里面不出来。”山县昌景施了一礼。

“对野田城人不得无礼。”信玄柔声道,“明日一早你立刻进攻。”

“那么,停战之事呢?”

“明日下午吧。他们或许还在等信长。”

昌景突然爆笑起来:“真是失算。”

“你说谁失算?”

“主公和信长。”

信玄表情扭曲,苦笑。从甲府出发时,他的确没有预料到今天这种结局,说“失算”并不过分。无论信长内心作何想,他是不会破坏盟约而向家康增派援军。信长的错误已被修正。现在,进退两难的不是信玄,而是信长。

待山县三郎兵卫和信玄商量完接收野田城以及对付笠置山的家康事宜后,已近傍晚了。

信玄用完饭,穿着铠甲直走到帐外。十六的月亮已升至空中,周围恍如河水般清澈。面前的群山黑压压地挡着夜空,夜色中的野田城黑漆漆的,没有一星灯光。

信玄转过头看着手提武刀跟过来的贴身侍卫,道:“今晚能听到笛声吗?”

“嗯。”侍卫只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信玄忽又抬起头来望着夜空,繁星闪烁,他不禁感慨。月亮出来后星星渐次看不见了。可怜的星星,虽然在拼命地争抢光芒,毕竟还是消失了。

如今,在信玄这轮明月面前,家康、信长之类的星星也被夺走了光芒。野用城的主人,甚至不能归入这些星星之中。又有多少杂兵、下人,怀着渺小的企盼,在世间苦苦地挣扎、喘息,这就是人间。

现在的野田城内,那些人匆匆吃完晚饭后,恐正悲怆地激烈争论。就在信玄唏嘘不已时,忽传来忽近忽远的笛声。

“看来今晚可以听见笛声。”

“是,是平日的笛声。”下人回答道。

“那个吹笛的高手叫什么?”

“那人师从于伊势山田的御师家,名芳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