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十三 杀筑山(第2/4页)

“夫人!”太郎左终于拍案大叫,“你难道不爱少主吗?主公现在还没有命令少主切腹,你难道就不明白主公的苦心?”

“太郎左,你若这么说,先回到大人那里,请一道让我自杀的命令再来。”

“如果有主公的命令,你就自裁?”

“我决不食言。”夫人微微点点头,“德川左近卫权少将家康,软弱无能,为了讨好织田信长,居然杀妻灭子,也不怕被后人笑话……哦,若有命令,我会痛痛快快地了结。”这时候,野中重政狠狠地拍了几下膝盖,原来,太郎左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刀上。野中重政及时制止了他,两手伏在榻榻米上。“为大局计,请允许我再说一遍。我的语言粗俗,向夫人道歉。为了少主,请夫人三思。我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重政!不要再说了。你就是磨破嘴皮子,我也不会动摇。”

“这么说,您就是失去少主,也不愿不再憎恨主公?”

“哼!你叫我夜叉也罢,恶鬼也罢,把我的尸体剁碎吃了也罢,我依然我行我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休要再说了,重政!”

重政气得肩膀直哆嗦,回过头看看另外二人,这二人也是满脸怒气。“那么……二十七日拂晓,带夫人去见主公。”

这次夫人没有再做声。三人走到廊上,仍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果然是疯了。”太郎左吐出一句。

重政也是一腔无名怒火,但是,倒也并非全是对筑山夫人的愤怒。身为今川义元的外甥女,她嫁给了家康,怀着对爱情的饥渴,饱受煎熬,没能善待自己的生命,以致加深了夫妻间的鸿沟,是一个可悲的女人!

痴迷于战争的谋略家们,决不会放过一个对战争心怀不满的女人,最终,仍然利用谋略,让她越轨,犯下了可怕的行为……这究竟是谁的过错?

“野中,”出了宅院的大门,弯下腰,钻过只留下一个出入口的竹栅栏,冈本平左卫门喊了一声,“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找个人刺死她算了。”

重政没有回答,单是仰望着天空。“后天要是天晴就好了……”

“在这里把她杀死,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不仅要封住守卫的嘴,而且……”

“哎呀,你真是个呆子。”太郎左的语气仍然很可怕,“这恐怕是前所未闻的恶妻,却偏偏是主公的夫人,真是气死我也!反正以后还有人会刺杀她,你方才要是不阻止我就好了。”

“野中,”平左卫门又说道,“若是在半路上遭遇年轻武士们的袭击,不仅会给我们脸上抹黑,还会出现重大伤亡。怎么样,不如我们三人把事情给办了……”

“这……你容我考虑考虑。我刚才一直试图弄清楚,夫人到底在想什么,你说,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你还不明白,她已经疯了,已经是疯人一个了,野中……”

太郎左也像是非常赞同平左卫门。野中重政抱着胳膊,一个人默默地走着。

二十七日,天气晴朗。

筑山夫人看了一眼门前的囚车。“看样子,再返回这里是不大可能了。”

她冷冷地扔给前来送行的两个侍女这句话,从囚车里面关上了窗子。囚车立刻被罩上一张网,八名侍卫把囚笼抬到外面。

野中重政、石川太郎左、冈本平左卫门一言不发。但是,三人时不时相互交会的眼神中,隐藏着某种既悲伤又恐怖的情绪。

出了菅生口,大雾逐渐散去,囚车中一点动静也没有。当走出城门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石头,不时向囚车投掷过来。每次有石头扔过来,卫士们都会会心地对视,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当然,这不是对投石者感到愤怒,而是对夫人感到愤怒。

到了一里塚,大家都提高了警惕,以防不测。因为最近一直风传年轻武士可能要在这里劫持囚车。

“要是他们跳出来,我们就扔下囚车逃命。”

“说的是,这么重的东西,我们怎么能抬着跑?”

甚至有卫士故意大声地说给夫人听。夫人总是一声不吭。

“不会在里面睡着了吧?”

囚车里异常平静,就连冈本平左卫门都觉得有点纳闷。这一天,他们来到离赤坂不远的一个地方投宿。第二日,二十八日,在吉田住了一夜,二十九日正午前后,队伍赶到了滨松西南的富塚。

期盼已久的甘霖丝毫不见踪迹,阳光灼烧得脖子火辣辣地痛,不说士卒,就连野中几人也都一个劲儿地擦汗。

船在富塚前的一个河岔靠岸,三棵大松树伸着长长的树枝,仿佛在招呼大家。

“在这一带吃点儿午饭吧。”野中重政招呼卫士们把囚车从船上抬了下来。“我们有一些事情要对夫人说,你们先到那片坟冢对面的草地上休息一下。”重政和颜悦色地对卫士们说完,把罩在车上的网卸下来,然后打开车门,“夫人,滨松已经近在咫尺了。”

“滨松已在眼前,你们为何还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歇息?”

野中重政冲着石川太郎左使了个眼色。“夫人,对不住您了,重政想在这里看着夫人自杀。”

“看我自杀……你们,你们想在这里杀我?”

“请夫人自裁,重政求您。”

“这么说,是你们三人早就商量好了的?不是你重政一个人的主意?”

“不,全是我一人的主意,夫人,对不住您了,为了少主……”重政向着黑洞洞的囚车里面,一个劲地磕头,“拜托了,为了德川氏,请夫人自裁……我给您叩首了……”

夫人从囚车里向外看,外面亮得刺眼。重政额头上的汗珠、鼻子上的毛孔都看得真真切切。他的眼里不再是愤怒,而是超越愤怒的冰冷意志,像刀子一样,一点点地向她逼来。一开始,夫人还在毫无顾忌地冷笑,恨不能一脚把重政踢开。后来,她的脸渐渐变得扭曲。

这既不是家康的命令,也不是三人商量的结果。这是正义!重政坚信这一点,坚忍不拔的性格促使他和夫人对峙,看来,不拼个鱼死网破,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夫人,事到如今,重政不会再数落夫人的罪状,所有这些,都是天意,都是可悲的,是您命中注定的悲哀……我从心底里同情您,但请您无论如何在这里自刎,请允许重政在这里做您自刎的证人。”

阴森森的话带着一阵阵杀气扑面而来。夫人不禁寒毛直竖,倒吸了一口凉气。“重政,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