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十五 武田亡音(第3/3页)

可是,在谦信死后,上杉氏由于嗣位的争夺而内部反目,胜赖并没有觉察到,他和氏政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争斗的焦点。谦信没有亲生儿子,可以继承家业的当然只有景胜一人,可是,谦信又另有一个养子,此人乃北条氏康的第七子、氏政的弟弟、小田原夫人同父异母的哥哥,名三郎景虎。

氏政当然把胜赖看成他的盟友,他深信胜赖会为与他是同一血统的三郎景虎的嗣位而四处奔走。可是,胜赖却认为景胜毫无疑问是嗣子,便没为景虎出力。结果事与愿违。在争斗期间,景虎遇害。北条氏政已经看透胜赖不可依赖,转而和家康联合。

与家康结盟就是与信长结盟,对上杉景胜心怀不满的氏政,要对抗上杉、武田的势力,除了和家康结盟,别无选择。结果,胜赖的无为把盟友驱赶到了敌人的阵营,他却一直没有意识到。

胜赖的传令官又一次飞奔向武田驭下所有大名的城池。只不知已厌倦了战争的诸位大名,听到就连北条氏都背叛了武田的消息后,还能否鼓起昔日的勇气来?

为了向宿敌骏远二地出击,胜赖匆忙拼凑起了一万六千兵力。待到天正八年春天来临,胜赖从甲府出发的时候,家康已经决意进攻高天神城,他从滨松出动,并派出了屯驻在中村堡垒的兵力,在天王马场向城兵发起了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

出征前,为了满足胜赖的愿望,小田原夫人又为他弹了一曲。从雪姬夫人在世时便有此惯例,如今小田原夫人欣然弹奏的乃是《梅枝》的千鸟曲和岚曲。穿着甲胄、坐在床几上的胜赖听着听着,渐渐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融入了遥远的故事当中。

只有梅花枝,

才有莺巢住。

无论风雨袭,

栖于花丛处……

不知何时,夫人竟然忘情地吟唱起来。小田原夫人还年轻,还不能理解战争的残酷和悲哀。她从小就坚信,男人要勇猛善战,做一个贤妻良母才是女人的本分。虽然有时也有疾风骤雨,让她一阵阵战栗,但她总会努力地背过眼睛,尽量不去正视令她动怒之事。青春才刚刚到来,一切都是美的,一切都被涂上了幸福的色彩。

胜赖微微地闭着眼睛,陶醉在夫人动人的琴声中。十三根美妙的琴弦,从未像今天这样,给他的心灵带来如此大的震撼。自己到底会不会再次回到这个女人的身边呢?自己不在时,夫人会不会死去?胜赖觉得拨动的琴弦之间隐藏着危险的私语,在告诉他些什么。

派往小田原的使者回来说,连问候都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如果夫人知道了这些……对他而言,这琴声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让他恐惧。从氏政的回函中知道,落魄的今川氏真现正寄身于家康的滨松城。家康真是老谋深算,什么都料到了……利用氏真,与北条氏结盟,向骏河索要今川氏的旧领地,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今川与北条姻亲已久。此举实为归氏真领,故愿联手德川。武田与今川亦非无亲无故,切盼还地于氏真。实若良言无果,兵戎相见,只此一途。舍妹自由君担待。”

看到氏政的回信,胜赖默默地把它一撕两半。无论是家康还是氏政,他们绝不会真为了今川氏真损失一兵一卒。这都是借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小田原夫人兴奋地抬起脸来,长舒一口气,停下手:“大人满意吗?”

“哦,没有想到,你弹得如此入情。”

“这不是琴弹得好的缘故,可能是受到了明媚春光的感染。大人,这次什么时候能凯旋归来?”

“这个,如果早一点的话,大概是在蝉声一片时……”

“如果晚一些呢?”

“晚一些……”胜赖漫不经心地说着,慌忙躲开夫人的视线,他的眼前忽然闪现出自己曝尸荒野的幻觉。

“如果晚一点的话?”夫人又歪着脑袋催促道。

“如果晚些,可能……可能得在远州一带过新年了……”

“过新年?”

“所以,夫人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等你过新年……”

这时候,胜赖的长子、十四岁的太郎信胜捧着出阵的饯行酒走了过来,胜赖转过身来。“太郎,这次的决战关系到我武田氏的兴亡,你好好看家。”

太郎信胜神情严肃,郑重地点点头:“孩儿谨记在心。”

“你都明白吧。远祖义光公以来的名誉,可不能葬送在你我的手里。”

这与其是说给太郎信胜听的,不如说是故意说给眼泪汪汪的夫人听的。他只是想暗示夫人,如果战争打得时间长,今年之内可能就回不来了。可是,夫人好像没有听到。她只觉得丈夫不在时自己会寂寞,她总是那么单纯。

胜赖端起太郎捧来的酒碗,严肃地说道:“夫人,斟酒。”

“是。”夫人像是愣了一下,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愿大人早日凯旋而归。”

胜赖默默地把酒一口气喝完,猛地一下把酒碗摔在院子里的石头上。酒碗摔了个粉碎。这种仪式里面隐藏着武士的悲壮心理,即他已不打算生还了。

“祝福父亲。”

“祝福胜利。”

父子相互问候完毕,胜赖猛然站了起来,不再看夫人。他的身后跟着三个下人,手里分别拿着长刀、枪和火枪。如果再看夫人一眼,就会有一种柔情涌向心头,他忍受不了。

“大人。”夫人追着喊了一句。

“你要坚强!”

“大人……”

胜赖不再留恋地回,顾毅然离去。夫人茫然地望着凌乱的石台,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战争……战争……战争……”到底是什么把丈夫从自己的手中夺走了,到这时,她仍然一头雾水。如果夫人能够悟出里面的“死”,她恐怕就会战栗着阻止出兵了。

“母亲!”送走父亲回来的太郎信胜看见夫人还像刚才一样跪在那里,他张开那如画般美丽的朱唇,大声喊了一句:“这次战争,只怕父亲凶多吉少。”

“啊,为什么?”

“母亲的兄长氏政大人,已经投靠家康了。因此,本来势均力敌的态势已经失去均衡,就连女人都草木皆兵了,其中,还有人以为是您的晦气招致了这次的……所以,您也要小心身边的人才是。”

“啊?这是真的吗,太郎?”夫人这才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