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十六 再战高天神城(第4/5页)

说着,作藏从腰里解下竹筒,轻轻地抬起源三郎的头,把水灌到他的嘴里。

水大多从嘴里流了出来,淌到了源三郎瘦得一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上,他这才清醒过来,发现作藏正抱着自己。“哦,作藏……”

“兄弟啊,你知道吗,从今天起,这座城里已经没有一粒米了……不,还有一点儿,今天过了也没有了。因此,我就偷偷地溜进栗田刑部大人的营帐,偷来这么一点点。”

“什么,这……这饭团子是偷来的?”

“哎呀,就是偷来的,也不算是小偷。当然,把我当小偷杀了也行。你老是讲三河意志、三河武士的意志,就连我这个老头子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我开始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如果把你这么好的人给活活饿死,远江真是没有一个好人了,我就是觉得不服。我虽然是老百姓出身,可是,豁出老命也想让人知道,远江也有人能够理解兄弟,让人把我杀了也在所不惜。快吃吧!”

听着听着,不知为什么,源三郎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哦,作藏,你是为远州人挣脸面啊!”

“是。别骂我是小偷,快吃吧……兄弟。”

“我怎么会骂你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你,刚才,是不是有人在擂鼓?”

“啊,你说这件事啊。明天对方要发起总攻了,这边也要全部拼杀出去。这座城里的大将栗田刑部观看了德川营中的幸若三太夫的歌舞。”

“哦,观看我们主公营中的幸若三太夫的表演……”

“是啊,城里的人都哭了起来……德川大人高兴地听着,在城墙边上搭建了舞台,太夫用他那优美的声音演唱了《高馆》两方都静静地听着,有好大一会儿,两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哦,主公竟然允许人给敌人唱歌?”

突然,源三郎向作藏手中的饭团子深施一礼,然后用他那已溃烂成棒槌状的手扒拉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高天神城还没有陷落。可是,武田胜赖的援军似乎不来了,全城的官兵都作好了与城池同归于尽的准备。那么,现在胜赖到底在哪里阻止德川的进军呢?

大河内源三郎吃完作藏手中的饭团,把竹筒里剩下的水喝得一滴不剩,又饶有兴味地问起歌谣的事来。

“现在城里士兵的性命朝不保夕,因此极力地哀求,太夫就唱了一出,作为这些人今生的纪念。”

城里的箭楼上射出了文书,不久,太夫就从阵营里出来,说德川已经答应停战了。于是,四处的打斗一时间都停了下来,沉寂笼罩了全城。不久,守城的大将栗田刑部带领家人鹤寿丸、彦兵卫等登上箭楼,听太夫的《高馆》听说此时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满脸泪水。未几,献唱结束。城里飞出一骑身穿紫色战袍的武士,给太夫赠送了礼物。赠礼是佐竹大宝纸十帖,丝绸一卷,外加匕首一把。

“太夫欣然接受。紫色战袍的武士则说,这样就可以毫无遗憾地战死了,请向德川大人问安……说完就回来了。”

作藏讲完,源三郎不禁嘴里念叨起来:“可恨!穿紫色战袍来去。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作藏不知。

当一个人面临死亡的时候,心中都会涌起悲凉的诗一般的感觉来。源三郎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新的力量。

作藏也没打算从牢房里出去。似乎刚才在双方阵前演唱的《高馆》余音绕梁,他还沉浸在深深的感慨之中。不久,源三郎又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当他再次醒来,牢房周围像是大山倒塌了,到处是噪音。

一定是天还未亮,城里的士兵就杀了出去,总攻已经开始。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枪声、箭矢声,战马的嘶鸣、悲鸣,士众的喊声,外面的大战,都从这个小小的通气口生动地传了进来。

大河内源三郎急忙并拢糜烂的双腿坐起来。究竟为何,人们非要这么悲惨地把尸体堆成山不可,他心里不明白。他只明白一个严峻的事实:消灭此种现实的力量,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存在。他把手放在脏兮兮的下巴下面,双手合十,为家康的胜利祈祷。

疯狂的噪音从第二日的早上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其间,牢卒作藏躲在窗格子的旁边,也在不住地求神明保佑。

那一天的战斗到底有多惨烈,直到后来才知道。“战功榜”上记录着德川诸将斩杀的有名有姓的武士的首级数目。记录如下:

大须贺五郎左卫门康高  一百七十七人

铃木喜三郎同越中守   一百三十六人

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  六十四人

酒井左卫门尉忠次    四十二人

神原小平太康政     四十一人

石川伯耆守数正     四十人

石川长门守       二十六人

本多平八郎忠胜     二十二人

本多彦次郎       二十一人

鸟居彦右卫门元忠    十九人

本多作左卫门重次    十八人

……

总计六百八十八人,再加上杂兵、侍卫等,武田死伤数字十分庞大,周围的山谷到处躺满了无头尸体。

守将栗田刑部及其家族当然不例外,冈部带刀、冈部丹波、三浦右近太夫、油井嘉兵卫、名仓源太郎、小笠原彦三郎、森川备前、孕石和泉守、朝比奈弥六郎、松尾若狭守等大将也都毙命。结果,前后历时七年的高天神城争夺战,终于再次以德川家康的胜利宣告结束。这场战斗的影响决不仅限于局部,也从根本上改变了武田胜赖的命运。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牢卒作藏战战兢兢地爬出坑道。源三郎依然坐在那里,双手合十,继续祈祷。

未几,五六个人的脚步声伴着高声谈笑走了过来。

“听说坐了七年牢的俘虏现在还活着。”

“啊?”

“快点带路。这里太黑了,掌灯!”

听到声音,源三郎睁开了眼睛。一定是自己人,这再明白不过了。

“在这里,就在窗户格子里面。”作藏大声道,仿佛忘记了自己乃是武田牢卒。

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来人健步走了进来。“你是谁?”来人仔细地辨认着源三郎,“真是太惨了,脸和头都分辨不清了。主公已经平安进城了。我们要赶紧报告你的事情。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大河内源三郎政局……”源三郎说完,只感到对方似乎大吃一惊,然后他就失去了如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