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二十五 堺港涉险(第4/6页)

六月初一日晚宴结束,回到卧房已是子时。这个时候的信长,也已在本能寺就寝了。

二日晨,家康命石川伯耆守数正把大家召集起来,让酒井忠次前去通知友闲,他将于巳时出发。从岸和田直接去了京城的本多平八郎,脸上毫无血色地赶回来时,常乐寺的钟声已敲响十点。

“大事,出大事了!”本多平八郎一进松井友闲的大宅门,就声如洪钟地喊起来,“我是德川家臣本多平八郎忠胜,我要到主公的下处见他。”与他一起进来的另一人连马都没有下,就从为给家康送行而一字打开的门中钻进去。

门卫看见一个人紧贴在一匹累垮了的马上,气喘吁吁,却精神十足,大声地叫喊着,还以为趴在马背上的是平八郎,而事实正好相反。

平八郎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进了大门,直奔家康的下处而去。“主公,茶屋四郎次郎从京城赶回来,向您报告一件大事。”

正好此时的家康也想出去,故早就认出了二人,已站在屋檐下等候。平八郎立刻疾步上前去。在吵嚷声中,不知何时,长谷川秀一和松井友闲也跟了出来,立在家康下手。

“水!”平八郎怒吼着,一过来就为茶屋四郎次郎要水,“一个市民马不停蹄从京城赶来。为了什么?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快拿水来!”

“是。”神原小平太答应了一声,舀来一瓢水递给茶屋。茶屋四郎次郎伏倒在家康的面前,喝了一口水,又吐在地上。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出话来。

“莫要急,茶屋,慢慢说。”

“是,明智日向守……光秀……谋叛……”

“啊……”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只有家康像尊塑像一样站在那里,紧盯着四郎次郎。

“右府大人,在今日卯时左右,殒命本能寺……”

“殒命!”

“是,有人说是被杀,还有人说是自尽,众口不一。但,已然丧命,却是千真万确。”

“那么,信忠呢?”

“在二条城,战死。”

没等家康问话,松井友闲先探出身子问起来。“右府大人父子的生死,你怎能确定?”

“这……”这时候,茶屋四郎次郎才缓过气来,“不只右府大人父子,本能寺和二条城都已烧毁,无一生还。双方的死尸堆积如山,惨不忍睹。而且,日向守的人马已经把京城的出入口全部封锁,城内城外全是日向守的人。”

“茶屋,”家康这时才开口问道,“这么说,即使我想从这里撤回去,也已进不了京城?”

“恐怕……”四郎次郎使劲地摇摇头,“就连山崎那边都不能再往前走了。好像右府大人父子对这次叛乱,没有丝毫觉察。据说,昨日晚上还喝酒喝到半夜。事出意外,毫无防备,本能寺被明智的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各个要紧关卡都严密把守。”

家康无言地点点头,抬起头来,无力地盯着松树的树梢。信长父子,巨星陨落!这对他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虽然纳屋蕉庵密告光秀要谋反,家康也觉得非常有可能,因此变更了旅行计划,打算入京,可是,父子二人竟然如此迅速地同时殒命,实始料未及。决定人的生死的因素中,确实存在着非人力可及之处。而且,信长不仅仅代表织田氏的兴衰,他已经和天下、和黎民的命运紧密相联。父子二人这么轻易就被杀,是麻痹大意,是敌人有备而来,是个人的运气,还是不幸?

神佛把信长杀死,到底想让明智光秀做什么?天下到底将走向何方,黎民百姓的出路在哪里?

说起织田家的重臣,丹羽、柴田、泷川、羽柴……家康也与信长有整整二十年的盟约,以亲家的身份和信长保持着亲密的联系。到底老天想要我德川家康做什么……

当家康默默地凝视着松树梢时,京城里的豪商茶屋四郎次郎带来的噩耗的风暴,眨眼间,就已吞没了整个奉行的府邸。廊下的长谷川秀一和松井友闲的影子也都消失了。当他们让家康观看能剧、狂言,共同举杯的时候,天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而且,当知道光秀就是这次巨变的始作俑者之时,这座城市的态度和防备,还有个人的处境,他们都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不久,本愿寺也从京里的吴服师龟屋荣任那里接到同样的飞报,奉行的府邸里也来了慌慌张张的使者报信。恐怕不到半个时辰,凶变掀起的风暴就迅速波及城市的每个角落,定会激起各种各样的行动。

“主公,请赶快下令吧。”酒井忠次把家康拉到大厅中央坐下,重臣们都围了上来。本多平八郎则抓着茶屋四郎次郎的胳膊,把他也拉进入群,以便家康再问话。石川数正、神原小平太、大久保忠佐、大久保忠邻、天野康景、井伊万千代等人都呆在那里,由于事情太严重了,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一个个坐着发愣。

“主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赶快拿主意吧。”最年长的忠次催促,家康却没有回答。

“主公,如果就这样耗下去,日向守的手就要伸到这座城里了。”

“忠次……咱们带的黄金还有吧?”

“您让我们省着点花,所以,还剩两千多两……”

“好,马上从这里出发,进京城切腹,为右府大人殉死。”

“入京切腹……”平八郎急了。

“说得对。”家康重重地点点头,睁开了眼睛,“我想知恩院大概不会遭受兵火,对吧,茶屋?”

“到那里?处处都有人在自杀……”

“对,去知恩院切腹。”

“只是……”大久保忠邻拼命地向前爬了一步。这时,家康用相同的语调,冷静地继续说道:“右府大人父子被杀……此事,是我德川家康个人命运终结的标记。运数已尽的人,如果此时还不明白,只能是凄惨地被杀,这样我会于心不忍。幸好咱们还剩有黄金,我想把这些钱捐给知恩院,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切腹。去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友闲,再让他派人通知正在岸和田的孝阵中的丹羽五郎左,然后通知尼崎城右府大人之侄信澄。”

“主公!”忠邻大叫起来,“与其去殉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即使杀身成仁,也要把三河武士的气节向世人展示……”

“不行!”家康根本不予理会,打断他的话,“如果我们这么多人都在旅途中被杀死,那家康一定会遭世人耻笑。人们会说,德川家康乃是个不懂兵法的大草包。与其被人嘲笑,不如堂堂正正地入京,为右府大人殉死。如果明智知道我想赴阴间,一定不会阻拦的。忠次,快去吧。大家出发。”说完,家康站起身来,一个人先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