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枭雄归尘 十八 执掌天下(第2/4页)

“果然甚是周到啊。因此,你们才演了淀川大鲤鱼这一出戏。”

“是。因此,浅野长政弄来一批大鲤鱼。待送到内府大人府上,还请大人定要佯作什么都不知,品尝鲤鱼的美味。”

此计真是拙劣……家康尽管心内颇为不满,可一旦加以责难,局面恐难以收拾,便道:“这么说,你们也要食那些鲤鱼?”

“事已至此,我们也无办法。”

“治部大人,这些事我们且不论。照你所说,你不但不听从太阁遗言,来通知我太阁死讯,同时也背叛了浅野和前田,向我挑明鲤鱼的秘密。”家康虽语气柔和,可再也没有比这更深刻的挖苦和讽刺了。果不出所料,一听这话,三成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这实是事出有因。”

“什么原因?家康洗耳恭听。”

“不妨跟内府大人明言:这其实是北政所夫人的指示。”

“是北政所违背了太阁遗言?”

“太阁临终时,北政所并不在身边,在下便立即去向夫人报告,求她一事。”

“北政所?”

“当城里人都为隐瞒丧事而大吃鲤鱼,夫人却要落发,她哪怕是掉一根头发丝,大家的辛苦就全泡汤了……我求的正是此事。不料夫人却道,此事只交给几个奉行来打理,她不放心,故要我立刻报告大人,希望大人协力。夫人还威胁说,我不答应,她就当场剪掉头发。”

家康不禁暗吃一惊。原来三成并不是主动前来套近乎,而是受北政所委托而来。北政所的言辞竟如此激烈,恐因秀吉临终时没能在场之故,亦因对近臣们食鲤鱼的伎俩忍无可忍。

“哦。家康更当鼎力合作了。除此之外,太阁还有何遗言?”说这些话时,家康全身无力。不知秀吉是否想到,自己死后竟受此人愚弄?俗语说,死无对证,三成等人假托太阁遗言,如此肆意妄为,别说北政所,换了别人,也定勃然大怒。太阁临终时,当然已不可能开口,三成只要还有一丝尊重故人的心思,就当早早把死讯告知五大老及其他重臣,一起商议善后事宜,方符合礼仪。那时,一切当然都要由家康来决定,又怎会有淀川大鲤鱼之类的闹剧?三成现在这么做,当然会引起北政所反感,这是极度悲伤的北政所对三成义正词严的谴责。

对于此事,我难道没有责任吗?家康忽然觉得有些愧对秀吉。当然,无论是气度还是才干,三成都无法与秀吉相比。正因如此,家康才觉得沮丧,连斥责三成的力气都没有。他还要像哄孩子一样,听听三成究竟会说出什么样的“遗言”。

听家康这么一问,三成向前挪了挪身子。或许他把家康的问话误以为对自己的妥协了。“内府大人,北政所的话句句在理,在下无法反驳。”

“我问的,是太阁还留下了什么遗言。”

“丧事必须秘而不宣,好让在朝军队安全撤回。可北政所夫人的意见却是,撤军的命令上只有奉行和监军签名还不行。”三成清了清嗓子,道。

“这么说,北政所对遗言有异议?”

“不,不是有异议。夫人只是担心,撤军遗令发出,万一太阁归天之信亦被泄漏到朝鲜,骚乱就在所难免了。”

“有理。加藤和小西本就不和。”

“夫人还说,撤军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得五大老同意。为免贻误时机,在下就先来一步与内府大人说明真相。在下也觉得,与内府大人商量之后再作决定,方为上策。”

家康微微点点头,听他说下去。至此,家康才逐渐明白三成的真正意图。其实他并不是要主动来访,而是觉得北政所的意见实无可挑剔,才舍弃了先前的决定。

“内府,北政所夫人的话,有些地方我实在难以理解。”三成压低声音,向前倾身道,“到底北政所是打心底里把内府当成自己人,才让在下真心诚意来求内府相助,还是只想借内府之力万无一失地撤兵,这个谜,在下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啊。”

听了这话,家康才认真审视起三成来——此人城府果然不同寻常。家康心里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第二次出兵朝鲜时,北政所一直大力支持加藤清正,并让小西行长和清正争夺头阵,这令三成不快。北政所提携的是从小就跟随秀吉左右的加藤、福岛、黑田、浅野、细川等人,而他们正是挡在石田、小西面前的一大障碍。但如今北政所竟让石田三成来跟家康商量,她究竟是何用意?三成刚才的弦外之音分明是,若家康和加藤等人亲近,并和北政所联手对付他,他也不惧。

原来北政所从心底里把内府当成自己人——三成定会这样揣测。若是自家家臣这样傲慢无礼,家康恐怕早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还是男子吗?怎能如此愚蠢透顶,不识大体?不要以为小矛盾无关紧要,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发展为派阀之争,日积月累,便会导致覆亡,难道你就看不到这些?”

但三成并非家康的家臣。不止如此,他还是从小就追随秀吉的近侍,并自负地认为担负着丰臣氏未来的大任,刚愎自用,以宠臣自居。秀吉活着时,似也确是如此看他。正因如此,一旦事情不如他意,他就无法接受,实令人头疼。

三成似乎也察觉到了家康内心的波动。或许他原本就想先把家康激怒,再伺机而动……家康比三成年长许多,且太阁生前就曾极力称赞他忠厚正直,甚得人心。可他在三成眼里,却是一个刁钻透顶、令人忍无可忍的奸猾之辈。眼看家康脸色稍变,三成嘴边反而浮出一丝冷笑——你等着,我马上就把你的伪装剥下来,让你原形毕露!

“夫人到底是把内府驾成自己人呢,还是存有戒心?”三成又道。

家康轻轻咬起左拇指的指甲来。先咬嘴唇,再咬指甲,这已成了近来他要发怒的前兆。“治部大人,二者似兼有之啊。”

三成微微一笑,冷冷道:“这么说,夫人对内府乃是半信半疑了?”

“正是。治部大人,人都想爱憎分明地活着,都想完全信赖他人,但又在不断怀疑他人。在这个世上,可将信赖与憎恨分明白的人,根本没有。”

“半信半疑才是真正的态度了?内府对三成也是这样的心态吗?”

“这个最好问问你自己。”厉声说完,家康不禁有些后悔——他能否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真是可恶,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居然恃才斗胆试探!但家康转念一想,虽说他对自己非常不敬,可自己若也发怒,结果又会如何?那样一来,不也变得和三成一样可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