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枭雄归尘 十八 执掌天下(第3/4页)

一番深思熟虑后,家康好歹压住心头怒火,道:“治部大人,世上既无一尘不染之人,也无穷凶极恶之徒。若北政所并未明确说家康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就说明她是一个有识人之才的女人……半信半疑就足够了。怀半信半疑之心,她既无需防范,也不会疏漏,若错也不会大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成微笑点头:“好,长者的教诲,三成谨记在心。”

“那最好不过。既然密葬的事已决定,剩下的就是撤兵了。”

“正是……关于此事,依北政所夫人所说,还要请内府大人赐教。”

“关于此事,葬礼结束后,我们要立刻与前田大纳言利家商议,然后再请众大老在撤军令上署名。之后,你和浅野长政、毛利辉元三人携令立刻赶往博多。”

家康的怒气慢慢消了,早就考虑好的退兵之策如行云流水般涌出,连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此时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大明册封书上那一句“封尔为日本国王”,让秀吉深感受辱,他为了挽回颜面才强行出兵,最终却郁郁而亡。撤兵一事,关乎日本生死存亡。

“到博多之后,你立刻挑选几名妥当之人前去召回撤离的军队。一旦明军获知太阁去世,退兵怕就困难了。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博多那边,还得我亲自去一趟?”三成抬高声音,或许担心他不在时,会发生什么事。

家康一愣,遂道:“舍你其谁?去了博多,关于撤兵事宜,还要多和诸大名商议。这个自不必说。另,定要紧紧抓住毛利和岛津。掌握了毛利,中国地区就不会乱。控制了岛津,九州亦安定了。你记住,这才是关键之处。当然,我也会立刻让秀忠赶回江户,严密监视东海道动静。如此一来,海内局势就基本安定了。在病榻上,太阁就略显不安,他一生的大志便是统一天下,缔造太平盛世。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继承太阁遗志。”

说完这些,家康方松了一口气。如此谆谆教导,即使对秀忠也从未有过。这些话已超越了私怨,是“忠厚正直的内府”献给太阁在天之灵的一片真心。

四周逐渐明朗起来,天色已大亮,早晨耀眼的阳光射进窗户。三成咬着嘴唇,乖乖听着,又沉思良久,然后伏在了榻榻米上。

看来他是想明白了,要向我施礼呢——家康想着,嘴角不禁浮出了微笑。可没想到,三成却忽然拔下榻榻米上的一根毛,动作僵硬,语气生硬地道:“内府,鲤鱼也快要送来了,恕在下先告辞了。”

家康不禁想放声大笑。昨日还在众人面前神气活现的三成,居然作茧自缚,感到羞愧了。“那么,密葬一事就拜托治部大人。”

“内府,北政所夫人的命令和内府的看法简直如出一辙啊。”

“此话怎讲?”

“在病榻上,太阁就略显不安,他的大志便是统一天下,开创太平盛世……这些万万不能忘记……这些话,夫人也说过,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说着,三成立起身,说了一声“告辞”,转身离去。

没等家康反应过来,三成已出了走廊。家康深感不快,呆立原地,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污水。三成说家康与北政所所说如出一辙时,家康还以为他已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意见。看到三成愤然离去的背影,他才明白,事实正好相反:三成定以为北政所与自己早已串通好,才充满怀疑,反感不已。他定是觉得,家康和北政所乃一丘之貉,是丰臣氏共同的敌人。

“主公,您刚才跟治部说了些什么?这厮施礼时竟差点摔了一跤。”本多正信送完三成回来,笑问时,家康连回答的气力都没了。三成这个完全靠谋略活着的男子,真是不可思议。这种情形,或许是因他的年轻和失去太阁后的慌乱使然。若真如此,他也不免令人生怜。

“佐渡守,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家康慢慢转过肥胖的身子,与本多正信一起回到房里。房间正对石田的府邸,稍向左看,映入眼帘的便是宫部佑全的邸处。家康故意移开视线,道:“佐渡守,对门府里有人在侍弄院中的树木。”

正信一听,不禁咂舌,走到屋檐下,愤愤盯住外边。

“别看了。那些人是治部故意派出来监视咱们的。”

正信道:“地上并无剪掉的树枝,他们只是在胡乱抓抓树梢。现在也不是工匠们出来干活的时间。真是懦弱愚蠢的小人!”

“罢了,只当未看见。”

“是。在下不看了。虽说太阁是寿终正寝,可一想到他那消瘦得没了人形的遗体还放在城中,就不禁感慨万千。”此时,小鸟的啁啾声变得嘹亮起来,清爽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正信一边装作欣赏晨景,一边继续道:“在下对主公的先见之明深感佩服啊。”

“你指什么?”

“转封关八州一事。”正信走到立在檐下的家康身边,接着道,“那时,在下觉得主公似乎敌不过太阁了。苦心经营的骏、远、三旧领被太阁夺走,却把主公转封到一片荒芜之地。”

家康默默聆听着小鸟的啾啁。

“可如今看来,那次转封反倒帮了主公大忙。静下心来想一想,谁都会明白这些。主公实际岁入已达二百五十万石……为了压制大人,太阁特意扶植的上杉氏,虽然号称岁入一百三十二万石,实际上连一半都不到。上杉之下为毛利,最多也就一百一十万石……再之后便是前田的七十七万石,岛津的六十三万石,伊达的六十一万石……所有这些,没有一人能与大人比肩。真是了不起啊!”

“佐渡守,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下以为,论实力,谁也比不上主公您。这个道理,连石田也不明白,真恼人!”

“佐渡守,你言差矣。眼下重要的乃是太阁丧事。浅野长政送鲤鱼来时,我打算在此处接待。”

“在这个房间?”

“既然对面府里的人特意爬上树向这边张望,莫让他们太失望了。让浅野到这里来,略表谢意,就打发他回去。这样,一直怀疑浅野也在追随我的治部,暂时就会宽心。”

“主公,今后您打算一直这样对待三成吗?”正信提高嗓门,抬头看着家康。家康却默默返回室内,坐在鸟居新太郎整理好的坐垫上。

“佐渡守,你以为我是在取悦治部?”一坐下,家康便接过新太郎递上的茶水,大声啜了起来。

正信似乎有些纳闷,解释道:“在下的意思是,即使主公有意避嫌,三成也未必能领会此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