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二十五 知己之人(第2/4页)

“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若非英雄,岂能明白英雄心事?”

“初时,我对已故太阁亦抱有警惕之心,怕他玷污了信长公遗志,于是,便暗中把石川数正送到了太阁身边,以察太阁为人节操。然而,太阁却并非如我想象那般。”

天海似乎想起什么,“那石川伯耆守数正,后来怎样了?”

藤堂高虎笑着替家康回答道:“后来死了两次。”

“哦?一个人死了两次?”

“正是。文禄末年,看到天下已落入将军大人之手,他在京城死过一次。庆长八年,看到将军大人真正尽操天下权柄,又在深志城死了一次。”

天海目不转睛看着二人,似终于明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死了两次。”

却说石川数正得封信州深志城十万石,表面上是受到秀吉诱惑,背叛家康,弃冈崎城代之职,投了秀吉。但三河武士并不解其中内情,单以为他真背叛了德川,对他恨之入骨。故在家康取得天下之后,他便于文禄三年八月,让人从京城府邸抬出了自己的灵柩。那恐是和家康商议之后才作出的决定。他的职位由儿子康长继承,领地原封不动。第二次死亡,怕才是他真正寿终正寝。

家康开始回忆秀吉:“太阁乃是这世上少见的豪杰。他天生才华出众,我远远不及……他性情开朗,豁达无碍,不愧被称为太阳之子。”

听见家康称赞秀吉,藤堂高虎眼露疑惑。他虽曾是秀吉家臣,但与秀吉比起来,他更佩服家康,并因此得到重用,此时他无法赞同家康之言,亦是自然,“是啊,太阁大人颇有人缘,容易亲近。但他的言行总让人感觉有些轻率和虚张声势,这是他的不足。”

“非也。虚张声势和大话的背后,其实他是如孩子般在认真反省,这便是能发扬信长公遗志的原因。”

“将军大人总是如此谦逊。”

“不,我是实话实说。为了让我到大坂城一见,以孝心著称于世的太阁,甚至不惜以母亲为质。若非有着天地般的胸襟和大志,绝对无法做到。”

“作为回报,将军大人亦胸若海川。关原合战后,您便未追究淀夫人和秀赖的罪过。”

“高虎,他们只不过孤儿寡母,对战事一无所知。说到报答太阁恩德,还在以后。”

“有趣!”天海突然探身道,“贫僧亦想听上一听,对于丰臣遗孤,将军大人打算作何处理?”

“来春我进京面圣时,打算将一切都定下来,为他铺好一条路。”

“铺好一条路?”

“是啊。我打算在把将军之位让与秀忠前,请封秀赖为右大臣。”

“哦。秀忠公子还只是权大纳言,即便做上了将军,也只是内大臣啊。”

“秀赖晋为右大臣之后,待圣上下诏册封秀忠为将军,然后请秀赖进京。”

“哦,这样,二人可一起进京面圣谢恩,是吗?”

“正是。大师果然慧眼。在此之后,耐心向秀赖说明,让他明白对于十三岁的他,右大臣之位何等尊贵。”

“老衲明白。就是说,德川乃武家统领,丰臣氏为公卿之首,将军大人是想通过两家齐心合力,以保天下太平永驻。”

家康淡然笑了笑,“大师以为,家康的想法有不妥之处吗?”

“不,如此一来,丰臣氏就和皇族一起,永远不会动摇。”天海一脸钦佩,激动地拍膝道,“但,大人怎么把秀赖叫到京城?此恐症结所在。”

“哦?”

“此非官位问题,而是天下瞩目的大事。无论怎生说,是让他向新将军见礼。这样,那些希望天下大乱的暴徒也应明白了。”

“让秀赖向秀忠见礼?”关于此点,家康实还未想过。他有两种办法可把秀赖叫到京城:其一,通过高台院,传其至京。在家谱上,秀赖乃高台院之子。淀夫人始终只是侧室,高台院的分量自比淀夫人重得多。若母亲说要见见自己好久不见的儿子,秀赖自然无拒绝进京的道理。其二,便是家康亲自叫他上京。秀赖一直把家康称为“江户的爷爷”况且家康职位也在秀赖之上,故家康说想要见见秀赖,为尊重长者起见,秀赖亦不当拒绝。但天海说趁机命他进京、向新将军秀忠见礼云云,则令人生忧。

“有此必要吗,大师?”

“要明确向世人表明,时世已经变了。”

“好了。这些事待我进京之后再作打算。哦,对了,如此一来,太阁该瞑目了。”家康敛起笑容,道。

天海暖昧地一笑,道:“太阁定能瞑目。但那些亡命之徒却会说,将军大人巧妙地骗过了天下啊。”

“他们总是会这般想啊。”

“那些人可非将军大人。他们只会盯着大人把将军职位传给秀忠公子一,完全不会注意秀赖何以升为右大臣。”

“真令人遗憾。我正是想到秀赖,当初接受征夷大将军一职时,才极力推辞右大臣之位。那时虽未得许可,但后来我又特意向圣上请求,请免去右大臣之职。一切都是为了秀赖啊,他们难道看不到这些?”

“恕贫僧直言,他们只会将此解为将军大人乃是想通过此事,蒙骗大坂。他们只有这样的眼光。”

“唉,右大臣乃是信长公最后的官位,也是德川家康到了六十二岁封将军时才得到的官职,即便把此尊位赐给一个十三岁的小儿,也是奸心?”

“都因乱世刚刚结束。故,该出手时便要出手,否则,他们必愈发不把新政看在眼里。佛教有严格的戒律,绝不可将戒律和冷酷无情混为一谈。”

“言之有理。”

“将军大人,既然要退隐,还有一件大事老衲必须问问您。”天海双眼炯炯有神。

“大事?”家康咳嗽一声,道,“家康以为已万无一失了,竟还有大事?”

“有。假如将军大人退隐之后,一群乱事之人据守大坂城,向京城发难,该如何处置?”

“好个向京城发难!那时,我会立即派井伊前去镇压。因此,我才把井伊安排于彼,同时也令一些旗本将士一起驻守。这样还不够?”

“凡事只怕万一。”

“哦?”

“倘若那些据守大坂城的乱事者看穿了大人的防备,举兵造反的同时,把天子从皇宫接到大坂,将军又当如何?”

“挟天子以令诸侯?”

“是。若非如此,便无正当的理由和名分。挟持天子,假托圣命,如此一来,井伊和将军大人统统会背上贼名。”

家康呵呵一笑。但对天海所言,他却不能一笑了之。“以前源平相争时,赖朝公最担心的也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