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位女王的心术(第2/4页)

⑥ ,这通常意味着十有八九他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在指出牺牲戴维森有可能会平息苏格兰的怒火时,女王的一位苏格兰朋友见缝插针地评论道:“总要有一个人死在公众面前。”此话虽然玩世不恭,但女王看起来正打算如此行事。

不过,对苏格兰的偿付最后并未达到让戴维森献出项上人头的地步。受命审判这位不幸之人的大臣裁定戴维斯有罪,判他缴纳一笔 1 万马克的罚金,其囚禁在伦敦塔内的时间将随女王高兴而定,这终于让苏格兰人悻悻地表示了满意。伦敦塔中的牢狱生活可以形同炼狱,也可以像当年伊丽莎白一度体验过的那样,不过受些纤芥之疾。⑦ 戴维森的待遇似乎并不那么严酷,18 个月后,当更为重大的事件喧喧嚷嚷地将舆论焦点从他身上转移开后,戴维森悄无声息地获得了释放。判定他缴纳的大笔罚金被全额免除,他将继续领取秘书一职的薪俸,日后他曾抱怨自己深陷赤贫,但那也只是一种相对意义上的窘迫罢了。

诚然,人们不可能不为戴维森从历史中突然隐逝而颇感遗憾,但也不必太过遗憾。正是他在秘书这一新职位上获得的唯一值得注意的任务为他招致了毁灭,但威廉·戴维森多少有点呆板,这使人好奇,他在那个以八面玲珑乃至委曲求全为生存前提的环境中,究竟能立足多久。判决书刚签署时,伊丽莎白就曾先是转弯抹角地向他询问,除了公开行刑是否还存在一种不甚无礼的除掉玛丽的方式。戴维森无法理解女王,等他理解了,又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当伊丽莎白明白无误地表达了内心所想后,他闷闷不乐地同意按照女王的指示就这件事给艾米亚斯·保莱特爵士写信,接着又将保莱特的拒绝信转交给女王。考虑到保莱特在信中愤然拒绝在未经法律批准或是缺少判决书的情况下让玛丽伏诛,而戴维森义正词严地表示赞同,人们有理由怀疑,可能正是这些加剧了伊丽莎白的不满,导致她后来对侍奉自己的这群较真、讲究的清教徒大发雷霆。总之,她的新任秘书无论如何都将难逃女王的斥责。对于道德重心在这几个世纪中的变迁,一些历史学家缺乏敏感,在审视戴维森和伊丽莎白有关此事的态度时,他们赞同前者反对后者,却忘记了两种情况下玛丽均性命难保。此外,他们还忘记了,按照当时的习俗,虽然人们可以容忍暗杀王室成员的行为,但无法容忍将他们判决死刑。这些史家还忘记了,戴维森和保莱特都签署过《保王协定》,他们都曾据此做过眼下拒绝去做的事情。⑧ 真相乃是,这些哭丧脸的爵爷面对错综复杂的种种繁难,神经已经紧绷太久,以至于宁愿求同存异,拧成一股绳,坚决要将伊丽莎白驱赶到无法回头的境地,而伊丽莎白其实对此心知肚明。她曾经给过戴维森一个机会,逃出这个将会同时陷他们二人于不利的套索,可是戴维森却只是将套索拽得更紧。

她至少向戴维森发出过一次警告。当时判决书还未送达福瑟林格,伊丽莎白暗示戴维森,自己梦见苏格兰女王已死于戴维森之手,而她并不知情,梦中的自己满怀悲伤和愤怒,假使戴维森那时在身边,她会对他施以重罚。但戴维森仅仅回复说,他很高兴当时自己不在女王身边。她是否还在更早以前提醒过戴维森?当戴维森离开女王,去御前大臣那里领取国玺为判决书盖章时,伊丽莎白曾示意他造访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在伦敦的宅邸,向这位首席秘书展示女王署过名的判决书。此时,沃尔辛厄姆已幸运地连续数周卧病在床。女王特意调侃了一句:“这件事带来的悲伤几乎会干脆利落地要了他的命。”考虑到沃尔辛厄姆对苏格兰女王怀有出了名的深仇大恨,难道伊丽莎白只是开了一个无心的玩笑?伊丽莎白的反话时常大有深意,很可能她是打算让戴维森想一想,如果给沃尔辛厄姆看一眼玛丽的判决书只是一帖安慰剂,那么玛丽之死的消息是不是并不能完全治愈这位同僚。孰料,可怜的戴维森却迟钝地没有听懂其中的暗示。即便这样,我们还是很难不对他心生怜悯,按照卡姆登的观点,戴维森是被选定的替罪羊,那些心怀嫉妒的朋党之所以能坐视他在仕途上平步青云,是因为他们早已料到,玛丽之死所带来的灾祸至少会落在某个人的头上。无疑,在戴维森被迅速清扫出局后,他的位置必然任由其他尚未出局的选手接管。

伊丽莎白以这般态度面对戴维森,并不只是为了对苏格兰虚与委蛇。她如此行事,乃是着眼于全欧洲。伊丽莎白为玛丽的小叔子、现任法国国王⑨ 亲自写下一份有关该事件的详细报告,其中洋溢着惊愕、震怒和哀恸,英格兰驻巴黎的外交官则负责将这份文件广为传播。威尼斯大使向本国执政团报告称,处在痛苦中的英格兰女王对于签署判决书并将之交予戴维森深感后悔,女王表示,之所以批复文件,只是为了满足国民的要求,不想她的官员却孟浪地僭越了自己的职分。女王已经下令逮捕戴维森,褫夺其职务,她将竭力补救残局,以寄哀思。其他各国政府也获知了相似的故事,在此刻的伦敦,女王的贴身顾问们据说正因为此事而处境不妙,似乎真的由于惊扰圣虑而芒刺在背。就连伊丽莎白最痛恨的仇敌、身居巴黎却渴望倚仗佛兰德的老战友金戈跃马打回伦敦的门多萨⑩ ,也致信腓力二世称,英格兰女王因为处决玛丽一事忧伤成疾,竟至于卧病在床。必要时伊丽莎白从来都是一位非凡的演员,纵然如此,如果说她现在是在表演的话,这也是她所有演出之中最令人叹服的一次。

这是否全然只是一场表演,我们无须太过纠结。面对伊丽莎白这样一位复杂的角色,还是不就任何事宜做出定论较为妥当。人们或许怀疑伊丽莎白是在演戏,对于将署过名的判决书交给戴维森可能引发的后果,她之所以故作一无所知,其实是为了撇清干系,人们或许还会怀疑,她在事态急转直下时表现出的惊讶并不是出自真心。提及伊丽莎白眼中的苏格兰表妹,人们也许早就在心中为这份姊妹之情打了折扣。伊丽莎白与玛丽之间除了敌对别无其他,玛丽是她和她的王国面临的最为致命的威胁,假使能以另一种方式铲除祸患,人们可能会觉得伊丽莎白应当能够节制自己的悲伤。但是伊丽莎白的悲叹并不一定出自个人的忧伤和懊丧。在这件突然降临到她身上的事件中,有太多的理由适于流泪。也许比起英格兰的任何人,伊丽莎白都更能看清,福瑟林格的斧头挥落的那一瞬,多么彻底地斩断了英格兰与过去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