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怀着奇迹降临的希望(第2/6页)

人们认为,上一年卡迪斯之所以能从海盗德雷克的劫掠中被救出来,是由于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率领当地民兵及时弛援。尽管他曾凭借自身的机智和威严确保了安达卢西亚的和平,督导了针对英国、法国和巴巴里海盗④ 的防御工事的建造,加快了服务于里斯本的一系列战事筹备工作的进度,包括征兵、补充物资和调拨船只,总而言之,在司法和行政方面,面对官阶和地位所赋予自己的所有任务,他都能尽职尽责而且行之有效地予以完成,但是到目前为止,解救卡迪斯之围大概也就是他为国王效命最显著的功绩了。如上事实或许对腓力的用人抉择产生过些许影响。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可能在于,公爵是一位遐迩皆知的绅士,他温良和蔼,既不暴躁,也没有野心,不大可能会与帕尔马再生嫌隙,他身上没有骄傲、固执和自大的气息,因此更有可能与那些浑身是刺的部下们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除此之外,公爵更为腓力所看重的一点也许是,他的生活(就一位公爵而言)几乎白璧无瑕,堪称虔诚的教会之子。不过,将他扶上权位的最重要的理由其实一目了然,他是古兹曼·艾布耶诺家族的头面人物,这个家族是全卡斯蒂尔最古老、最显赫的世家望族,公爵身上令人目眩的名门光环会让舰队的任何一名军官心平气和地接受他的升迁,而不会自感受辱,或是认为服从于他有损尊严。

从传世的画像和信函中,我们对于梅迪纳·西多尼亚的外表略有所知:这位男子有着中等个头,骨架略小,但体型匀称,嘴唇和前额显示出他正若有所思,目光与其说锐利,不如说蕴含着一股忧思。这张脸透露着些微的敏感,兴许缺少英雄气质,但绝非驽钝或乏善可陈,在一幅完成于三年前的画像中,虽然距离他生命中的这场浩劫为时尚远,他的面相却已经明白无误地展现出了一丝忧郁。看上去,他不大像是一位幸运儿。

在一封写给国王的秘书伊迪亚克兹的信中,公爵谈到了近来接受委任一事,我们可以从中清楚洞悉公爵的性格。公爵表示,他几乎无法相信国王有意委任他来承担重任,他甚至乞求国王免除加诸己身的这副重担。

我的健康无法胜任这样一次远航,根据有限的海上经验,我知道自己一贯晕船,而且极易感冒。我的家庭背负着 90 万达克特的债务,因此我无力在为国王效命期间花费哪怕 1 里亚尔。既然本人对大海和战争全无经验,我不认为自己应当充任如此重要的计划的指挥官。圣克鲁兹侯爵之前所做的一切,他对英格兰情报的掌控,我都一无所知,因此对于自己,我应当给出一份糟糕的评价,我的指挥将是盲目的,我只能依靠他人的建议,自己却无力辨别优劣,而提供建议的人们可能会有意欺罔,甚至希望取代我的位置。那位尊贵的阿德兰塔多⑤ 卡斯蒂尔的马约尔,远远比我更加适合担任这一职务。他拥有陆、海两军事务的丰富经验,还是一位好基督徒。

那种征服了墨西哥和秘鲁、使西班牙方阵⑥ 在欧洲各地收获敬仰和恐惧的精神气质,在这封信中当然难觅踪迹,但即或如此,人们也不应该像时而为之的那样轻易讥笑它。信中的个人评价存在一种理智上的坦诚,以及敢于暴露真相的勇气。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在梅迪纳·西多尼亚的抗议中存在客套和虚情假意。这不是西班牙贵族在推卸要职,尤其是军事要职时的惯用修辞。当国王稍后再度施压,公爵完全顺从地接过职务后,我们同样没有理由对此过度阐释,这唯一能够证明的,不过是公爵对于王室抱有的忠诚和敢于承担职责的勇气。国王兴许认为上帝会弥补公爵的不足、治愈公爵的缺陷,在为国王的想法进行祈祷后,公爵告别了留在桑卢卡⑦ 的家人,穿过乡野,踏上了前往里斯本的艰苦旅途。

他在里斯本见到了一幅好似被封冻的混乱场景。就在侯爵辞世的前一周左右,筹备工作开始疯狂地加速推进,火炮和物资被慌里慌张地胡乱搬上船来,得到指令的船员们拥挤在甲板上,他们不得返回岸上,而要时刻准备出发。多数船只上都有士兵和水手还没领到津贴和武器,也没有合适的服饰。还有一些船员因为追随了一位不幸或无能的船长,几乎填不饱肚子。一些船装载了太多存货,以致吃水过深,存在安全风险;还有一些则空空如也,漂在水面上。在临近出发、疯狂争抢物资的过程中,每一位船长显然都牢牢攥紧了所能攫夺的一切,额外补充的军械尤其成了香饽饽。有些船搭载的火炮超出了空间的允许;有些却还一门炮都没有。有一艘盖伦帆船得到了若干门编外的崭新铜炮,只好陈放在甲板之间,与随意摆放、混乱不堪的大小木桶相与为伍;另一艘不比轻帆船大多少的比斯开战船得到了一尊巨型半加农炮,几乎将船腰占得满满当当。一部分船只空有火炮,但缺少加农炮弹;另一部分有实心弹,却没有发射的火炮。不过舰队虽然手忙脚乱,却也因此富有生气,可是自从总司令离世,大家却突然不再动弹,好像时间定格了一般。许多老资历的军官自然明白症结所在,但他们之中没有人拥有足够的权威来解决这些问题。

而这就是梅迪纳·西多尼亚面临的第一项工作任务。通过一份措辞决绝的申请,他从国王那里得到许可,在自己过目之前,圣克鲁兹的私人秘书不得搬走前任总司令的任何文件,包括作战计划、情报报告以及舰队的行政档案,等等。秘书先前的意图并没有不合常规之处。所有那些文件理论上与信函一样,都是老侯爵的私人财产。当然,梅迪纳·西多尼亚并没有要求占有它们,国王也不可能支持此举,但新任指挥官至少赢得了充足的时间来检视这些文件,从而获知前任的工作进程。

公爵也在身边罗致了一群不具有正式身份的幕僚。堂迭戈·弗洛雷斯·德·瓦尔德斯是一位才华出众、野心勃勃的军官,公爵在日后的工作中过于信赖的帮手,此时仍然和警卫西印度群岛的盖伦帆船一起待在卡迪斯。不过公爵执意征调来了堂迭戈·德·马尔多纳多和马罗林·德·胡安船长,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海员,名誉甚佳。从指挥长重炮兵的堂阿隆索·德·塞斯佩德斯那里,他借调了一位意大利海军火炮专家。而他手下最能干的三位分队指挥官——佩德罗·德·瓦尔德斯、米格尔·德·奥昆多和胡安·马丁内斯·德·里卡德——则组成了军事会议的核心。无论他这三位左膀右臂后来对公爵有怎样的看法,他们一开始都非常喜欢和尊敬他们的新任指挥官,公爵转过来也对三人的建议重视有加,不仅频频遵从他们的判断,而且在交谈时保持了亲切礼貌的语气,这与惯于咆哮、嘟哝和厉声说话的尖刻的老侯爵大相径庭。从公爵接手的这一刻开始,船员之间的氛围着实要比圣克鲁兹时期和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