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无敌舰队起航(第2/4页)

似乎有些古怪的是,梅迪纳·西多尼亚的详细报告竟会公开出版。放在今天,这样一份文件理应被列入“头等机密”,等到获准解密之时,敌人早已对其中的所有内容了然于胸,即使是在那个时代,此前为了得到信息中珍贵的片纸只字,沃尔辛厄姆的密探也已经耗费了大量心力。孰料这份报告几乎未作修改,便带着对舰队实力的各种夸大其词在里斯本问世,这时距离报告的起草才刚刚过去十天,入侵舰队依旧在塔霍河口淹留不前。两周后,报告的另一版本经过官方“订正”,又在马德里面世。它从那里逐渐扩散到罗马、巴黎、德尔夫特、科隆,还未等到“圣马丁”号驶入利泽德半岛② 的地平线,报告的复印本已经在阿姆斯特丹上市售卖了。除了长枪和胸甲、鱼和饼干等枯燥的内容,信奉新教的印刷厂主还按照自己的想法为西班牙舰队的库藏添油加醋了一番,他们肆意增加了公众兴许愿意看到的内容,诸如鞭子和锁链、炮烙架与拔钉钳、拷问台及拇指夹,各类刑具一应俱全。有进取心的出版商保留了全部内容的版面,每当有新的流言问世,有了印刷与无敌舰队相关的另一本小册子的理由,他们就会让机器再度运转起来。毫不奇怪,伴随着这些幻想的点缀,后来的一些版本会包含着数字上的印刷错误和对事实的离奇篡改。不过,即使是最为有失精确的记载,也基本能够呈现出递交给西班牙国王和军事会议的信息,也仍然可以反映出经官方批准后在马德里付梓的版本原貌。如果肯付出努力,霍华德和他的军官们作战时就能人手一份载有敌军战斗序列的副本,内容相当准确,其所依据的信息正是敌方所提供的。伯利就确实拥有这样一份副本。我们对此的结论只能是,也许马德里的军事会议相信,主动展示实力带来的宣传收益与暴露信息造成的危害相比,要得大于失。最后,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被主上那庄严的自信深深感染。

此时此刻,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也像其他人一样信心十足。由于自己和全体船员的努力,舰队的组织工作最后以尽可能完美的结局收场,不能不让他感触良多。他们已经设定了用于各分队之间交流的信号和其他办法,安排了每一步的会合地点,创制了一套启航令和一种战斗指令。他们让最有经验的领航员分散登船,这样每一位分队指挥官就至少分别补充了几位帮手,这些领航员中有西班牙人和布列塔尼人,也有荷兰人和倒戈的英国人,他们对海峡和北海的状况了如指掌。领航员们编纂了航路指南,复制并分发给每一艘船,虽然其中对泰晤士河口以北的东海岸语焉不详,对爱尔兰所在位置的标注也是靠不住的,但还是几近如实地绘出了从锡利群岛③ 至多佛的详细航路,指明了沿途的地标、海港入口、水深、潮汐,并至少对一些主要的暗礁和险阻之处专门作出了说明。在收到国王的提醒,得知德雷克可能采取的策略之前,他们已经针对此类突发事件制定了专门的布阵方略,公爵还自豪地向他的主上送去了一份示意图表。所有这些高度专业化的筹备工作,与公爵从一位极其圣洁的托钵僧那里得到的有关上帝将要赐予西班牙胜利的担保相比,哪一个更有助于树立起梅迪纳·西多尼亚的自信?今天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但是一个简单却最具有说服力的事实在于,他负责指挥的这支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做好了开赴战场的最后准备,新造的作战船楼在崭新的纹饰下熠熠生辉,桅顶的旌旗猎猎作响,甲板布满了英姿飒爽的骑兵,整支舰队军容壮丽、血气方盛,浑似无可匹敌。

一旦恶劣天气有所好转,适宜出航,公爵就将率领舰队驶出里斯本的河流。5 月 28 日,他的旗舰“圣马丁”号一马当先,带领葡萄牙王家盖伦帆船分队驶过圣朱利安城堡,向来自堡垒的致意作出回礼。5 月 30 日,虽然海风断断续续、时有逆风,无敌舰队仍然全军挺入大海,迎着西北偏北的风向抢风前行。不过如果舰队要保持集体前行,在获得足够的海上空间以便完成一次新的调戗之前,船体还要做出大幅度的偏航,先到达埃斯皮谢尔角以南的水域。

舰队确实保持了集体前行,但它的指挥官不久后便认识到,这也意味着“全军的进程受制于行驶缓慢、状况最可悲的船只的航速”。好多霍尔克船既摇晃不定,又行动迟缓,以至于 6 月 1 日到来时,在经历了 48 个小时的海上航行后,旗舰仍处于罗卡角的西南偏南位置,舰队在通过沙洲后只驶出了 15 海里。看来想要沿着西班牙海岸向上抢风行驶,显然是一件辛苦的差事。天气状况也无所助益。有时候一天中风会轮流从罗盘的各个方向吹来,东、南、西、北,接着周而复始。有时候又会彻底无风,让庞大的舰队步履维艰,甚至达不到维持舵效的最低航速,此时风帆轻轻拍打着,无助地伴随悠长的大西洋涌浪左右摇摆。又有时候,狂风倏然大作,很可能就来自最不利的方向。面对如此恶劣的气象条件,这样一支形制驳杂的舰队花了足足 13 天的时间才从罗卡角航行到菲尼斯特雷角,全部航程仅略多于 160 海里。

进展的迟缓造成了局势的恶化,对此唯一的一点补偿是,它或许可以使梅迪纳·西多尼亚获得一个机会来化解当前最令他担忧的问题——粮草。以 16 世纪西班牙的标准来衡量,里斯本曾经存储了总量惊人的食物,但在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延宕后,存货已经消耗了很多,更何况先享用最新运抵的食物乃是人之本性。在他接手之后,公爵曾经尝试推行一条强制原则,船上和沿岸仓库里存放时间最久的木桶和袋子要最先打开。命令是否得到了贯彻,他也只能猜测而已,反正眼见 5 月的天气日益转暖,舰队依然停靠在河里,而越来越多的船只开始递交食品腐坏的报告。警钟正在前方敲响。直到离岸前的最后一分钟,公爵仍在扫荡葡萄牙的乡村,向马德里申请征调更多的食物。拔锚之时他还留下命令,一旦有更多的粮草运抵,要马上起航运送给前方的舰队。他恳请北方的各个港口,无论搜集到多少粮草,都应抓紧装上运粮船,送往菲尼斯特雷角附近的某处海域,以便无敌舰队在海上完成物资补充。

舰队在菲尼斯特雷角周边逗留了四天,仍然迟迟不见运粮船的身影,在此期间,警报又从另一方面传来。几乎每个分队都不同程度地报告了淡水的短缺。距离储水的木桶封存完毕才刚刚过去一个多月,照理来说船上的水还能再支撑三四个月,可是看来许多木桶质量堪忧,因为里面的水开始泛绿,散发出刺鼻的气息。很容易猜到,接下来每钻开一桶水,可以饮用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在一次例行的军事会议上,“将军们”,亦即各个分队的指挥官们一致同意,整支舰队应当在拉科鲁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