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天时和地利”

从普利茅斯、拉芒什海峡、比斯开湾到北纬 45° 1588 年 4 月 18 日至 7 月 30 日

与其西班牙同侪一样,英国的船长们也因为不合时令的天气和储备不足的存货而忧心如焚。到 4 月份,女王的现役船只已经全部整装待发,可是供应给船员的食品却仅能糊口,那里甚至不存在像样的制度,粮食只是简单地按月配给,一次性发放,在上月的口粮几乎消耗殆尽之前将不再额外增发。海军大臣从马尔盖特寄出了一封绝望的信函:“我们现在即将得到下个月的口粮,时段为 4 月 20 日到 5 月 18 日……[根据报告]西班牙海军最有可能来袭的时间是 5 月中旬,兴许就是 15 日。到那时我们将只剩下三天的粮食。如果说这种安排是合适的,它实在超出了我的理智。”他继而感喟,在“女王陛下的父亲亨利国王”执政时期,事务的处理远比现在妥帖得多。

霍华德对历史的理解出了点问题,但他对后勤的把握却十分准确。他的收信人伯利勋爵当然也明白,即使一直以来事务的安排并无多大不同,当前也到了该做出些许改变的时候了。眼下的困难并非是缺乏良善意愿的结果,责任不在伯利,也不在女王。虽然德雷克有时会在暗地里猜疑,可是原因亦不在于臆想中的叛国之举,与容易上当的君主和东诓西骗的谋臣这一套故事毫无关系。它同样无关乎财政拮据、预算缩紧。原因其实很简单,要提供适合在船上保存数月的巨量食物和水,需要一定的设施和组织,而当时并不具备相应条件。无论在英格兰还是西班牙,1588 年的海军筹备工作都是史无前例的,与西班牙相比,英国人甚至更加缺少为大规模远征供应补给品的经验。当全体船员不断吃光送至他们口边的任何食物时,要为一支庞大舰队供给未来两到三个月的口粮,指望临时建成的组织是不行的。

随着春天来到,德雷克再一次按捺不住出发的念头。关于里斯本港口的传言,他已有所耳闻。德雷克显然坚信,西班牙国王的大军由四五百艘船只组成,上面载有 8 万名水手和士兵。而他只能再从女王那里得到 4 艘中等规模的盖伦帆船,即使加上伦敦人提供的若干商船,他拥有的军力也不过 50 艘船而已,可是德雷克仍然做好了准备,打算凭着这股力量将西班牙人遏阻在他们自己的水域里。德雷克不仅自认为可以在里斯本重演劫掠卡迪斯湾的好戏,而且就像后来对一位兼具日记作者和史家身份的意大利人所说的那样,他企图封锁西班牙海岸,使敌方舰队无法舒适地离开河口,纵然西班牙人驶入海面,他也会迎面攻击或不断袭扰,使其永远无法到达英格兰。仍然是根据他与佩特鲁乔·翁博蒂尼① 的谈话内容,我们知道了封锁还将以某种方式伴随着“对西班牙沿海多处不同地区的袭击”,以此激发英国人的勇气,因为战场越远,家就越安全。而首要之举是阻止无敌舰队闯入海峡,因为它在那里可以和帕尔马合兵一处。如果翁博蒂尼的引述是正确的,那么他之所以自信能够以区区 50 艘船完成以上全部事业,是因为“他知道(没有半点自吹自擂)自己的大名已经在西班牙的整个周边海岸唤起了多么强烈的恐惧感”。

他的鼎鼎恶名也许的确是其最主要的帮手。他对此确信无疑,而且委实有理由确信,只要“恶龙”② 还在伊比利亚的海岸上,西班牙人就永远不敢起航前往英格兰,他可以一边在海、陆两路迎来肆意劫掠的丰收之夏,一边与西班牙舰队玩捉迷藏的游戏,这样的游戏他玩起来可谓得心应手。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样一场游戏会为他带来逐一击破西班牙大军的良机;在最坏的情况下,此举也会令敌人疲惫不堪,在忙乱中将袭扰英格兰的想法抛诸脑后。

既然如此,我们至少有必要对他的计划稍作揣度。他并没有将计划对翁博蒂尼和盘托出,根据存世的书信,他向伊丽莎白女王透露的实情甚至更少。当德雷克认为自己终于即将获准出发时,女王向他问及意欲如何在里斯本袭扰敌方舰队,他回复说自己也无法确定。截至那时,有两件事依然未有定数,一是敌人的实力,二是“我们自己人的决心,当我有他们在大海上时,我应该更好地了解……因为如今再有人像伯勒[在卡迪斯湾]那样脱离,将会置全军于危难之地,因为敌人今日力量大大地聚集”。不过,如果说德雷克没有阐明他的计划细节的话(可能他真的没有制订行动的细节,而只是依赖运气和灵感,要知道二者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他确实显露了胸中自信的另一源泉。“提到我的愚见,陛下的舰队得多强大才能对抗敌人的大军,上帝会襄助无上非凡的陛下,每一天增强你在海上和陆上的军队;由此,我确乎认为:在所有反抗陛下和至真信仰的敌人中,再也没有比当前已经做好准备或是仍在准备的敌军更为强大的了;可是……主宰一切力量的上帝更强大,将会护佑其真理之言……”在某些方面,德雷克和腓力委实相似极了。

即使德雷克尚不清楚自己意欲何为,他却早就明白,自己正是那个将欲为之的人,他亦早就明白,自己将于何时、何地为之。他在同一封信中表示:“陛下理当坚信,如果西班牙舰队驶出里斯本,只要我们有足够的食物能活到对方海岸,在上帝的帮助下,他们就会被攻击……天时和地利在任何军事行动中都是一半的胜利;被二者抛弃将无从挽回……为此,若陛下应允我凭借已经在这里的船只出击,并号令余下的其他船舶连同所有能够出动的远征军随后赶到,依我愚见,我将确保它们遵循微臣所认为的最可靠及最好的航线航行;……”到此为止,德雷克看起来乃是一位海军天才兼宗教狂热分子。在这句只有德雷克写得出来的长句的剩余部分中,他又显出一副务实的指挥官的形象:“他们[随后而来的其他舰只]应随船携带充足的食物,够自己和我们用,要到士气不能因为物资紧缺而彻底涣散的程度……让一名英国人远离祖国,眼见食物消耗殆尽,又意识到除了遭受攻击之外得不到其他任何好处,那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将他挽留下来了。”

这封信写于梅迪纳·西多尼亚从里斯本大教堂迎取战旗的两天前。但在接下来超过一个月的时间里,德雷克的舰队既没能补充食物,也没有获得力量增援,阻碍两方面进展的都是狂风,它与将西班牙人遏阻在塔霍河口动弹不得的那场狂风一样暴烈和反常。在这种天气条件下,德雷克几乎不可能远赴里斯本,虽然他还是成功地完成了普利茅斯湾外的工作,但他基本不可能前往兰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