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令人惊叹的阵列(第3/4页)

通常,这种情景并不会让公爵太过担忧。但这会儿从旗舰的后甲板上远眺,他身边的领航员已经看到了令他担忧的情景。就在自己的下风向不远处,浅水区的海面浮现出异样的外观和色泽,一直向东北方向延伸到目力所及的尽头,其中到处散落着礁石,犹如一颗颗黑色的獠牙。弗朗西斯·德雷克和约翰·霍金斯可能早就心中有数,前方是欧沃斯群礁⑤ ,假如他们能够吸引西班牙人的注意力,同时挤迫他们继续向北方航行,只需要再过 20 分钟,就能让整支无敌舰队因为触礁而全军覆没。西班牙舰队指挥官连忙鸣了一炮,提醒舰队上下多加小心,令各舰打开更多的船帆,向东南偏南方向航行,以求脱离险境。舰队严格遵照命令行事,这才逐渐与死亡暗礁拉开距离,怀特岛和英国舰队也被愈来愈远地甩在了身后。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见证人写道,当时的情景真称得上千钧一发,西班牙舰队指挥官先是目睹了胜利从细如发丝的指间滑落(“凯旋”号的逃脱),继而又将全体舰队从危难关头的毫厘之间解救了出来。此言可谓不虚。

英国人继续尾随,但再没有尝试主动挑起战端。首要原因是他们几乎用光了所有的火药和炮弹,霍华德已经急切地向沿海各地发出吁请,各地当局也都给予了高尚慷慨的回复,但加农炮弹并不是一项治安法官们会在平时储存的物资,而方便易得的刨链和装满铁块的皮袋又委实算不上合适的替代品。第二点原因在于,霍华德早就与西摩及其东线舰队约定在多佛附近会合,那是一支强大的援军;为了迎接下一场较量,很可能就是一场决战,他自感需要尽其所能地将全部增援力量聚集起来。

现在终于可以肯定,西班牙人不会在英格兰南部海岸登陆了,霍华德像打了一场胜仗一样庆祝周四的战斗。风平浪静的周五早上,他在“皇家方舟”号的甲板上为霍金斯、弗罗比舍以及自己的一些族亲举办了骑士册封仪式,仿佛这里是得胜的战场。然而,根据他日后所说的话和当时的行为举止来判断,此时的他并非畅怀无忧。虽然到目前为止,他的船只和人员都没有遭受严重损失,同时他还颇能肯定,自己已经在这两方面重创了敌军,然而前方的对手依然远比麾下各位军官——也许只有德雷克例外——预想的更加强势、坚韧和好斗。以船只投入和炮弹耗费数量而论,双方的四次交手堪称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海战,而西班牙人的纪律并没有出现半点松懈,他们那令人惊叹的阵列也没有出现任何缺口,他们至今仍在渴望缩短间距,来一场徒手搏斗,与第一天早上在埃迪斯通群礁附近开战时的状态并无不同。

如果说霍华德尚不能尽情庆祝,梅迪纳·西多尼亚就更没有心情了。其实他成功地沿着自己的路线靠近了目标,如果说他还没能击溃在身后纠缠不休的英国人,至少对方也无力阻碍他的进军。但是,随着他日益靠近目的地,他的欣喜之情却已不如先前。他很快就会进入一条狭窄水道,等待他的将是惊涛骇浪,而且没有一处友好的港口可供舰队泊锚。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从帕尔马那里得到确定的答复,不知道后者究竟何时才能做好登船的准备,他们又将在何处、以何种方式聚首。他仍然没有找出对付英国舰队的办法。尽管他也颇为相信本方炮火对敌人造成了严重的杀伤,不仅让一些敌船残损,另一些兴许已然葬身大海,还击毙了不少英方船员,可是他毕竟无法接舷近战,而且对方还在持续不断地从岸上得到增援,每过去一天,反而声势愈盛,自己的力量却在他们的远程炮击之下一损再损。

除此之外他还明白,从现在开始他将很难再借助火炮杀伤敌人了。他们曾经从里斯本带来储量难以置信的炮弹,此时已经消耗殆尽。火药倒是依然充沛。他自忖,自己毕竟携带了足够的火药,那本是为了日后那场大规模登陆战役而准备的。可是在相当一批船只上,型号更为有用的炮弹已经用罄,整支舰队的库存也已所剩无几。相似的窘况也在烦扰霍华德,但他可以指望从每一座英国海港得到新一轮补充,而梅迪纳·西多尼亚却只有一处可以寄托希望的地方。他再一次措辞迫切地向帕尔马发出呼吁,请求支援加农炮弹,务求争分夺秒、多多益善,各类型号皆宜,但尤以 10 磅、8 磅和 6 磅的炮弹最为紧缺。同时,在那个风轻云净的星期五,当霍华德正在册封他的亲戚为骑士时,公爵却正在阅读存货清单的汇总结果,忙着从乌尔卡船和战力较弱的船只那里抽取它们持有或者愿意承认持有的部分炮弹,调拨给库房空虚的盖伦帆船。

双方的指挥官似乎都过高估计了各自火炮给敌人造成的杀伤,而这种错谬在当时并非鲜见。据瓦内加斯船长估计,西班牙人在海峡中的四场战斗过后的伤亡总数为死者 167 人、伤者 241 人。这当然没有将“圣萨尔瓦多”号爆炸时伤亡的 150 人以及因“罗萨利奥圣母”号被俘损失的大约 400 人计算在内。但即使加上这两个数字,对于一支实际可作战人员超过 2 万的大军而言,这样的折损率也并不特别刺眼。瓦内加斯船长似乎专职负责统计舰队官方通报的伤亡人数,并且尽职尽责,他的估算无疑由于两点原因而过低了些。第一,伤者只有沦为残疾人时才会记录在案;第二,西班牙的船长们就像 16 世纪的所有船长一样,在报告阵亡人数时不情不愿,只要死者的名字仍然登记在册,船长就可以支取死者的薪俸。“人寿已尽,薪俸无止。”同一场战役期间,在提到英军的情况时,伯利厌倦地如是写道。

西班牙人纪律严明,且瓦内加斯还可以亲身参与调查统计,在这两点优势下,倘若连他都不能拿到精确的伤亡名单,那么这段时间内英国舰队得出的各种敌军伤亡评估也就无一可信了。而且如果西班牙人的炮击真像多数报道中描述的那样,大都徒劳无效,霍华德便无法为他没能拉近作战距离寻找借口。不过有一点看上去可以确定,英国人在前四场战斗中的伤亡要远远低于西班牙人,也许只有后者的一半或者比一半略多。两军在另一方面情况相似,尽管双方都有船只损失了帆桁和小型缆索,但没有一艘船曾因为炮火轰击而失去桅杆,或者由于严重损毁而不得不脱离战队超过一天的时间。

有两个因素共同导致了这场炮战何以雷声大雨点小。第一,在如何配合舰队的作战行动使用重型火炮上,所有人都欠缺经验。无论英国人还是西班牙人都错误地相信,在长重炮、半长重炮等远程武器上占有显著优势的舰队,可以待在最大射程的边缘位置,将敌方舰队轰成碎片,而自身则毫无危险。结果表明,事实未必如此。在 300 到 700 码的距离上,想要用 16 世纪的长重炮或半长重炮击穿一艘盖伦帆船或者任何其他结实的大型战舰,基本上不可能如愿,即使真的得偿所愿,也只能在目标身上造成一个小小的孔洞而已,很快就会被某一名警觉的船员堵上。实践证明,若想以这样的方式击沉一艘船,将会是一个冗长的过程。战术家们日后会认识到,只有使用火力尽可能强大的重型火炮在尽可能近的射程内舷炮齐发,才能在舰队作战中发挥决定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