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本人正是你们的将军”(第2/3页)

在佛兰德的酒馆里盛传着一种耳食之谈,据说三分之一的英国人——或者二分之一,有人说;还有人说是三分之二,但不管怎样至少有三分之一——确凿无疑是天主教徒,而帕尔马的登陆将会是诱发一场遍及全国的大起义的信号。在这种局面下,枢密院压根儿没有把握能证明英国人的爱国主义(和对外国人的仇恨)比宗教纽带更加牢固。对于违逆国教之徒的领导者们已经采取了预防性的羁押措施。其他人也被褫夺了武器和马匹,假使他们有的话,这些人甚至还被软禁在自己的教区乃至住宅中。但是在英格兰,公开宣誓坚信天主教的极端分子毕竟屈指可数。秘密秉持天主教信仰的人、服从国教却怀有强烈的天主教倾向的人无疑为数众多。究竟多出多少,他们又有多么愤愤不平,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是没有哪位枢密院议员或是郡守乡绅会缺根脑筋,打算怂恿对所有涉嫌叛教的人士采用高压手段。其中一人写道:“对于任何人来说,如果认为自己的房舍随时都会在自己身后被人付之一炬的话,他就很难果敢地面对敌人。”一场由未知力量主导的天主教宏大阴谋所激发的恐惧,令许多人的心灵笼罩在阴影之中。在 1588 年那个不安的夏天,这种担忧是诱发紧张局势的主要源头。处在这种气氛下,英格兰政府却拒绝向危言耸听者施加的压力屈服,虽则事态危急,也只将矛头对准众所周知的叛教分子,这一点值得赞许。这是最明智的办法,而这么做诚然需要勇气。

就我们已知的情况而言,首功可能应记给女王。沃尔辛厄姆从来都会把危险看得过于严重,这一回甚至连睿智的伯利也成了惊弓之鸟。不过伊丽莎白却很难相信宗教是种压倒一切的动机,一些头脑错乱的盲信之徒或许会惹人生厌,但也算不上危险。她曾经不无勉强地同意颁布王室法令,像对付外国势力派来的间谍和密探那样,应对耶稣会士、神学院教士以及他们的共犯和教唆者,但除此之外,她并不乐意走得更远。虽然伯利拿“心灵上的隐秘叛国”警告过她,请求采取新的措施予以打压,伊丽莎白仍然拒绝在清教徒们的促逼之下冲动行事,不愿在必要范围之外去窥探臣民内心的信仰,或者仅仅由于某个人对古老的生活方式心存依恋便怀疑他拥护罗马、意欲谋反。

伊丽莎白容易焦躁不安,却很难被恫吓。她也许会在踏出不受欢迎的一步之前朝令夕改,一次次后退犹疑。她也许会在丑陋的事实面前故作不见,直到几乎把自己的大臣逼疯。然而当危险真正来临,其中的压力反倒会让她打起精神。“能看到女王陛下如此气度非凡,没有丝毫的心慌意乱,”在两支舰队还在缠斗的期间,罗伯特·塞西尔③ 写道,“这真是一种安慰。”眼下精神抖擞的伊丽莎白正率领游艇组成的军事游行队列沿河而下,继主动权由外交官转移到前线战士身上后,她再次找回了参与重大事件的感觉。至于下一个决定,她要么是在河上拿定的主意,要么就是在登陆提尔伯利、亲眼看到扎营的情况后才心中有数。

提尔伯利已经做好了迎接女王视察的准备。我们不清楚莱斯特到底召集了一支多大规模的武装力量;总兵力必然会低于原计划,而且决计没有自信满满的卡姆登给出的 2.3 万人这么多,但想必又不止怀疑论者认同的“介于 5000 到 6000 之间”这么少。这支陆军部队或许无法阻止帕尔马,却一定会给他制造麻烦,在前方列队展示威仪的是全都(或者大致全都)身着统一上衣的步兵团,以及披坚执锐、头上翎羽不停晃动的骑兵部队。军营的面貌也像士兵们一样鲜艳、清洁,战壕都已挖掘完毕,栅栏也终于竖立起来,供贵族和绅士们享用的大帐色彩斑斓、光鲜艳丽,为普通士兵新搭建的绿色棚屋也还未来得及变得破旧、污浊。此刻的提尔伯利俨然具备了两种景致,它既展现出了壮观的军营盛况,又像是一处天真欢快的乡村市集。

当自己的总司令出列表示欢迎,接受检阅和视察的命令时,女王向他表达了心中的喜悦。她此行是为了亲眼看一看这支部队(也让他们亲睹天颜)。她并不想透过王室卫士的宽阔肩膀和绅士们头顶浑如枝丛的翎羽与士兵们目光相接。这些全副武装的同胞都在为自己效命,在他们面前,她并不需要卫兵。因此,任谁如何抗议,检阅队伍还是以如下方式组织安排。奥蒙德伯爵④ 仪态隆重地手握国剑,在最前方步行,两名身穿白色天鹅绒的少年侍者在其身后跟随,其中一人捧着天鹅绒的丝垫,上面陈放着女王的精致银盔,另一人则为女王牵马,接下来有三人骑马前行,居中的便是女王本人,分列左右的分别是她的总司令和掌马官,在他们身后步行的是约翰·诺里斯爵士。这就是女王的全部扈从,共有四位男士和两名男孩。王室的卫队和绅士们都列队驻留在提尔伯利城堡的前方等待,随着这支小型检阅队伍从民兵组成的行伍中间穿行而过,两侧爆发出沸天震地的欢呼声。

女王以缓慢的步伐走遍了军营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右侧是一位体格魁梧的男士,他没有戴头盔,红色的脸庞被泛白的髭须笼上了一层光晕,很少有人能从这副渐趋老迈的容貌中探寻出罗伯特·达德利当年那热烈的吉卜赛式的魅力和傲慢自矜的优雅,但时至今日,伊丽莎白·都铎也许依然可以做到这一点,30 年前,她曾与他许下风情月债。此外包括伊丽莎白在内,很多人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女王左侧那位年轻男子漂亮得近乎过分的容颜,他身材高大健美,风雅俊逸,前额高耸无瑕,乌黑的眼珠宛如梦境一般,嘴唇则看上去敏感而温柔,他是罗伯特·德弗罗,年方 23 岁的埃塞克斯伯爵,已经受封为嘉德骑士和掌马官,他不仅是一位声名日隆的军人,而且注定还要扶摇直上,因为他是莱斯特的继子、女王本人的表亲。

当然,除了伊丽莎白,人们会怀疑那一天是否还有人真正深入留心过这两位男士。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女王身上。她骑着一匹脊背宽广的白色骟马,如果女王的肖像画可堪信赖的话,她表情和蔼,却相当做作。她周身都裹在天鹅绒的华裳中,外面穿戴着饰有神话图案浮雕的银质胸甲,右手则握着一柄镂金的银质权杖。与左右两侧的骑士们一样,女王也没有戴头盔,不过她的头发上佩戴了一丛装饰性的翎羽、光泽动人的珍珠和闪闪发亮的钻石。

或许在一位客观的观察家眼中,这不过是一位年已五秩晋五、在岁月中磨损了容颜的老姑娘,瘦骨嶙峋、牙齿泛黑的她却骑着一匹肥硕的白马,她头上的红色假发略为歪斜,腰间悬挂的宝剑活像玩具,她身上那一小片专门在游行场合才穿戴的铠甲显得荒诞可笑,像是刚从戏院的道具箱里取出来似的。可是她的臣民们却看到了另一幅与此不同的景象,他们目眩神迷,并不仅仅因为女王的银制胸甲上闪耀着阳光,或是自己双眼已然潮润。臣民们看到的是朱迪斯和以斯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