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德雷克落网了!

西欧 1588 年 8 月至 9 月

时间来到 8 月的后半段,如果说英国人和荷兰人对于战况的了解仍然少到不能确定无敌舰队是否已被击败的话,岸上的其他人就更加一头雾水了。从普利茅斯到怀特岛,西班牙人曾经在这一段航程中连续出现在英国海岸居民的视野中,其足迹与东渡各船的惯常航线并无不同。那时有数千双眼睛在注视他们,攒动的人流涌向各地的海岬和沿海的开阔丘陵地带,目睹了四场海上大战,一场场战斗刚好标注了他们的进展。每一天,来自英国海军的船只都会携带信息和请求进入这一座或那一座港口,一些带着物资和志愿军的航船则会出海加入霍华德的大军,船上的人看起来与其说像援军,其实更像踏上旅程的观光客。最后,女王的船只及其辅助船只终于返回了港口,一并带回了他们的故事。

与此相反,欧洲大陆上若说有谁曾经目睹战况,除了荷兰人,便只有加莱一役的现场见证者了,可是在加莱,除了“圣洛伦索”号的命运一目了然外,人们并没有任何办法把握战局的整体动向。当然,自从无敌舰队抵达利泽德半岛后,帕尔马每天都会收到新闻通报。因此截至 8 月 7 日的那个星期日,与他曾透露出的情况相比,他所了解的有关无敌舰队的信息必然还要丰富得多,但即使是帕尔马,除非他是在全无意义地装模作样,否则直到 8 月 10 日乃至更晚些的时候,他一定还心存希冀,以为西班牙舰队仍然可能在任何时刻返回,并且会以某种奇迹般的方式驱逐严防死守的荷兰人。与此同时,帕尔马和梅迪纳·西多尼亚两位公爵都未曾费心向一个人通报过前线战况,虽然此人是除他们二人外最关心战局走向的人,他便是堂博纳迪诺·德·门多萨。

门多萨十分迅速地得到了梅迪纳·西多尼亚抵达利泽德半岛的消息,一两天后,他又获悉一艘身份不确定的大型西班牙船只(事实证明那正是里卡德的“圣安娜”号)在拉霍格海湾抛下了船锚。不过此举意味着什么还不得而知,接着,在度过了焦躁却风平浪静的六天后,一些模糊的谣言传来,据说有人听到海峡内传来炮声,但与之矛盾的报告很快纷至沓来,或称西班牙人已经登陆不列颠,或称无敌舰队落败后沿海峡向上悲惨逃亡,德雷克还在身后穷追不舍,还有人宣称无敌舰队取得了大捷,正向着约定的会合地点胜利进军。在呈递给主人及罗马的奥利瓦雷斯伯爵的报告中,他汇总了每一种信息,却又一一注明信息的源头并不可靠,内容尚有待确认;姑且存疑,不作定论,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接着便到了 8 月 7 日,星期天,门多萨在鲁昂① 的密探报告了一些更为实质性的信息。刚刚从勒阿弗尔② 传来的消息称,一些来到此地停泊的纽芬兰渔船曾经从敌对的双方舰队中间穿过。根据船员们的描述,无敌舰队周二那天在怀特岛附近水域遇见了德雷克。由于英国人早先曾向岸边移动,西班牙人重新夺回了风向优势,并一路穷追猛打。战斗激烈地持续了 24 个钟头,西班牙人最终占得上风。他们击沉了 15 艘英国盖伦帆船,又捕获了另一些,这些俘虏的船只最后在移除火炮后被尽数凿沉。此外,不少落水挣扎或是搭乘舟艇逃遁未遂的英国人也做了西班牙人的战俘。整场战斗中,加莱赛战船尤其战功赫赫。鲁昂的通信人还赶紧补充说,这些报告的内容已经从迪耶普③ 送来的信函中得到确认,数量更多的纽芬兰渔船已经带着相同的信息抵达了那里。一位来自布列塔尼的船长自称曾经在战斗中极为靠近德雷克的旗舰。德雷克当时遭到一艘加莱赛战船的袭击,西班牙战船第一次开火便击断了德雷克的所有船桅,第二次开火后,德雷克的旗舰已经开始下沉。这名布列塔尼人(兴许是大卫·格文的远房表亲)看到德雷克逃上了一艘小艇,没等战斗结束就仓皇离去。西班牙得胜的消息传遍了鲁昂城,人们正在赶着印制一份单面报纸以表庆祝。

所有这些听起来像是来自几个纽芬兰人的零碎传闻的汇编,他们似乎从周二开始便在全程观察波特兰角附近的战况,一直持续到周三早上,信息本身并非完全站不住脚,只是具体细节的可靠性仍然值得推敲。这是人类见过的最大规模的海战,绝无可能有某一位渔船船长能够在战场中央游荡,不仅可以近距离观察到一艘加莱赛战船的炮火给“复仇”号造成损伤,还清点出了被击沉的英军船只的精确数目,另一方面,在提供看似确凿的详情方面,水手们从来不以勉为其难著称,他们总是乐于给出绘声绘色的描述,让本来单调而缺乏说服力的叙述显得逼真无比。在相隔很远、空气中又弥漫着浓重硝烟的情况下,纽芬兰人也许只是自认为看到了某些出现在鲁昂报告中的情景。然而门多萨必定对鲁昂密探的判断深信不疑,因为这一次他在传播信息时摆脱了一贯的谨慎,措辞中满溢着喜悦之情。

门多萨的举动远不止这些。他公开谈论胜利,在大使馆庭院正对大门的地方垒起了巨大篝火堆,准备在鲁昂的报告得到确认后立即点亮火焰。又过了两天,在愈来愈多的报告汇聚到手中后,他启程前往位于沙特尔的法国宫廷,打算让沙特尔大教堂为天主教的胜利举行一场感恩弥撒,同时吓唬一下亨利三世,迫使他进一步归顺神圣同盟。

在无敌舰队一步步靠近英格兰的时候,法国国王也在一点点就范。他的前任最爱埃佩农公爵已经放弃了归其所有的诺曼底政府和舰队指挥官一职,在宫中受到冷落,被迫离开了自己的采邑洛什④ 。最后,国王也在威吓之下签订了《阿朗松敕令》,向神圣同盟极端苛刻的要求表示屈服,其中的一则条款规定,异端分子和异端思想的教唆者将永远不得被拥戴为法国国王,这是一次怯懦的投降,亨利三世放弃了一直以来致力实现的王位继承方案。

即或如此,到目前为止,国王作出的妥协仍然主要限于纸面上。至少在此刻,埃佩农依旧统治着昂古莱姆⑤ 。忠于王室的皮卡第诸城,包括布洛涅⑥ ,仍然坚持反对神圣同盟。尽管纳瓦拉国王在卢瓦尔河南岸兵事频仍,王室的旗帜却还纹风不动。有传闻称,9 月份在布洛瓦⑦ 召开的三级会议,将赶在笃定要掌控会议的天主教极端主义者得以聚集之前宣告暂时休会。亨利似乎依然在某些事情上寄托了希望,也许英国人在海上的胜利将会恢复法国国内各党派的力量平衡,这正是他的政府当前的命运所系。他正在逃避最终的让步,为此用尽了所有花招。在另外一方,门多萨却下定决心要逼迫亨利卑躬屈膝地出降,让他永远无法重获自由。大使很清楚,正如街垒日对于无敌舰队的安全起航必不可少,唯有战胜英格兰,才能将亨利降为神圣同盟和吉斯公爵的奴隶,进而才能让法国沦为西班牙的附庸。门多萨之所以来到沙特尔,正是为了推动该进程的下一个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