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清者的“稀缺资源假定”(第5/9页)

也就是说胥吏是古代各级行政机构中的具体办事人员,所有脏活累活全由他们扛,最后出了纰漏还让他们担责任。胥吏地位独特,是“官民交接的枢纽”。与官员相比,他们无品无权,在官员的指令下承办衙门中的具体事务;与民相比,他们又是身处官府的公家人。

他们是游走于官与匪,黑与灰之间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计算利益的方式很简单,既然向上的权力通道被堵死,那就索性来个多种经营。总之,要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千万不能亏了自己。

乾隆七年(1742年)六月初三,在福建省的漳浦县令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命案。这一天,县令朱以诚正在县衙大堂里坐镇审案。在审讯过程中,从朱以诚的座椅背后蹿出一个成年男子,手持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正在审案的县令杀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法相当老辣,采用的是一种相当专业的方式—割喉死。

经过初步调查,这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刺杀行动,而且有可能牵涉到当地的黑社会组织。

这起命案目标很清晰,那就是取县令朱以诚的性命。我们都知道县令作为一个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基层握有最高权力的官员。是什么人胆子如此之大?是什么人与当地的“父母官”结下深仇大恨?但无论怎样,这都是令人震惊的答案。

正在工作中的县令居然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死,这件事震动了朝野上下。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命案,更不是普通的暴力事件,这是对官家权力的公然挑衅。这个案子来得太过于突然,事前毫无征兆。经过官府的深入调查,最后将杀人凶手锁定在一个叫赖石的人身上。赖石这个人因为这样一个案件突兀地闯入历史卷宗,由于资料甚少,没有人知道此人是什么职业,有过怎样的人生经历。唯一可以下定论的就是,他是一个杀人凶手。

从案发过程来看,赖石刺杀县令朱以诚,一刀割断朱以诚的喉咙导致其当场毙命,这说明赖石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并不是业余选手。如果没有这起暗杀行动,漳浦县令朱以诚和杀手朱以诚一样都将不会留在历史的卷宗。朱以诚用鲜血让自己在上面留下了微小的痕迹,他用生命的代价惊醒了朝廷。朱以诚当时是在审案中被刺客暗杀的,按我们现在的标准衡量,他应该属于因公殉职,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被追认为烈士。

赖石只是一个杀手,所谓杀手对于一起谋杀案来说只是利器,而真正的主谋则另有其人。也就是说,赖石只是别人高价雇佣来的杀手,他的客户才是这起暗杀行动的主角。很快案件的侦破就有了眉目,组织这次暗示县令行动的主谋是一个叫蔡怀的人。

堂堂的政府官员在工作中被暗杀,这个案子的性质相当恶劣。漳州镇总兵龙有印在给朝廷的奏章中写道:监生蔡怀用高价收买刺客赖石行凶,起因是蔡怀品行不端,曾经遭到县令朱以诚的训诫,遂怀恨在心,于是勾结同被朱知县枷责过的胥役陈士亮、买办衙役李珠,用一百两纹银收买赖石行凶。

龙有印给朝廷开出的结案陈词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在这里涉及到一个犯罪风险成本的计算问题。蔡怀因为受到县令的训斥,就一怒之下雇凶杀人,这种定论下得太过于轻率,经不起推敲。要知道他杀的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一个地方的行政长官。作为杀人者,他应该在事前计算过其中的犯罪风险成本。犯罪风险成本由犯罪惩罚成本和破案率两个因素组成。

暗杀政府官员,无论是犯罪惩罚成本还是破案率,都会比普通命案要高出许多。这样的话,犯罪风险成本也就随之抬高。能够混到监生队伍的蔡怀绝对不是糊涂人,在这一点上,他不可能计算不出来这种高犯罪风险成本。一句两句训斥,就去杀害地方行政长官,这不符合常规逻辑。那么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和幕后背景,让蔡怀无视犯罪风险,去冒险一搏的呢?

答案很快得到了揭晓,监生蔡怀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也就是说上面的犯罪风险成本并不是蔡怀一个人在承担,因为在当时他已经是黑社会组织小刀会的成员。

蔡怀只是一个监生,监生并不是一种实际官职,而是“进身之阶”。也就是说读书人通过考试,取得监生的资格才能做官。最初,国子监的考核很严格,但发展到后来,那些达官显贵、豪门巨富也可以用金钱买到监生的身份,这就叫“捐纳监生”。这样一来,监生就慢慢成为一种形式,并不需要在国子监读书。用今天的话说,国子监的学生由当初的脱产学习转变为函授学习。

在《红楼梦》第十三回有一段精彩描写,贾珍向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行贿为贾蓉买五品龙禁尉官衔。

那戴权轻松大方地说:“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贾珍不敢怠慢,临送戴权上桥,又问:“银子还是我到部兑,还是一并送入老内相府中?”戴权道:“若到部里,你又吃亏了。不如平准一千二百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一个是挥金如土、一心想依势求荣的纨绔子弟,一个是熟谙世情,惯于中饱私囊的老奸巨猾。他们明明是在走后门、行贿受贿,但做起来是何等的冠冕堂皇、舒展自如。

蔡怀是乾隆初年的监生,这时候的考核较后期还算严格。由此我们可以肯定蔡怀的监生头衔并不是通过花钱买来的,而是通过真才实学考取的。作为一名知识分子,既然已经获得了“进身之阶”,捞个一官半职是早晚的事。可他在此时却偏偏改弦易辙,去混了黑社会,而且混得还很专业,居然还捞了个黑社会头领的实职。蔡怀由埋头读书获取功名到埋头砍人去混黑社会,这完全颠覆了世人对知识分子的价值期望。

在我们的印象中,读书人应该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政治抱负,应该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可蔡怀却拉拢了一帮异性兄弟,成为小刀会成员。之所以会有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就无法回避蔡怀的另一重身份。

蔡怀的官方身份是监生,监生其实是个很尴尬的身份,具有非官非民性,这就使得蔡怀处于一种边缘化的生存状态。由于监生这时候已经不需要进京脱产学习,蔡怀就被下放到地方官府充为胥吏。他和胥役陈士亮、买办衙役李珠的身份并没有差别,干的都是胥吏的活。

中国古代权力体系由官僚系统和胥吏系统的“双体系”组成,官僚是正式权力的指导者,胥吏是正式权力的执行者。两者共同维持着中国古代权力机构的正常运转。很多时候,官僚担的是权力的名,胥吏担的是权力的实。所以,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顾炎武才会发出“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也”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