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有毒的“清流”

清流党是清朝末年京师官场上的一个松散团体,绝大多数人是翰林出身。他们关心国是,针砭朝政,崇尚气节道义,憎恨贪官污吏;对外交涉主张强硬态度,反对妥协;文化上与西方势同水火,独尊孔孟。

清流党圈子里的人经常聚会,他们议论时政,并经常以联合上折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在官场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表面上故作魏晋文人的狂狷之气,动不动就弹劾那些触犯了纲常御律的大臣。一时之间,在京师之地声名鹊起,让一些行为不检点的权臣恨之入骨,闻之色变。

自恋者的“独清几率”

“清”字很早就与德行、政治操行联系在一起,《楚辞?渔父》中的屈原,“行吟泽畔”,面对渔父,感叹“举世皆浊我独清”,但渔父劝他要面对现实,去适应社会。水之清浊尊卑,各有各的用处。《孟子》里也记录了这段故事,但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屈原,咏唱“沧浪之水清兮”的智者也从“渔父”变成了“孺子”。如果我们要归纳中国古代士人最基本的生命情调与生存方式,可以用一句话,那就是“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在这种生命情调、生存方式支配和现实政治生活环境的催迫之下,归隐就成为古代政治生活中相当普遍的现象。这一现象是对建功立业和个人价值的自我体现、社会责任和个人自我关怀的重新认识,在天下“无道”和个体“穷”的前提下所作出的无奈选择。官员大面积地隐退出现在中国历史上的元朝时期,文人宁愿出世,也不愿意入世为官。

元朝建国后,成吉思汗的继承者们让自己的权力结构陷入了重重的怪圈之中。

这种怪圈主要来自于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方面由于科举停废,补充官吏只剩下了荐举一条路,本来就不是固若金汤的“权力安全阀”一度被打破。在发达的商品经济已使人们变得不那么单纯的时代里,荐举无疑大开官场奔竞之门。在只有荐举一条路可走的情况下,胥吏进入仕途的成功概率得到了放大,毕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庞大的胥吏阶层,成为元朝官僚的重要后备队伍。而胥吏的主要成分,大部分是曾经奋斗在科举第一线的士人。谁能料到,权力易主,曾经疯狂追求的功名理想化为了泡影。

放下八股复习资料的士人摇身一变成为国家权力底层的胥吏,也算是打开了向权力上层奋斗的通道。

元朝建制以来,读书人通过从事吏职进入官场,也就是由“由刀笔吏得官”。由吏而官的做法,应该是元代士人的主要出路。

元代废止科举制度,对士人来说,虽然有些怅然,但对于一个人的精神层面来说又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士人们可以不必为了科举束缚自己的身心,对于他们来说,解除精神和思想的抱负,可以让这些文人更充分地享受生活,享受创作带来的丰足感,这又何尝不是文化的大幸。由于长时间关闭科举的大门,不少士人已经对科举再开不抱有任何幻想,他们干脆死了出仕为官的念头。这种风气一开,就连那些身在官场之人也不免心痒难挨。我们翻阅《元曲三百首释注》,可以做一个简单的统计。在那本书里选出的元曲名家,做过各级官员的占44%,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作者都向往田园生活,有意学陶渊明“悠然见南山”。心动不如行动,最终有勇气辞去官职的占三分之一。其中不光有汉人,也有蒙古族人。这些来自于权力集团的精英分子们争相脱离茫茫宦海,为元朝权力系统留下一副苍白无力的尴尬躯壳。

另一方面,权力集团内的官员们加速腐化。那些京城里的豪门大户,对权力集团内部的上层官员实行的是一种长线投资策略。高手玩长线,瘪子才去玩短线。这些豪门大户所采用的手段也很简单,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每逢节假日,他们都要宴请这些高官,以此来与公权力建立起一种私人感情。有人为这种宴请取了个难听的名目,叫做“撒和”。“撒和”本意是指要让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料。这些豪门大户对待升迁的官员,就像对待牲口那样,要想让他们将来为自己卖力,就要定时喂肥他们。不光在京城有豪门大户拉拢腐蚀官员,在地方上也不例外。当时流行一种行贿手段叫做“穿鼻镣”,就是说地方绅士用金钱贿赂官员,就像用一个铁环把牛鼻子穿上。牛怎么走,往哪里走,由不得自己,完全操纵在贿赂之人的手中。

就在上层官僚有意退出官场的同时,那些中下层官员也蠢蠢欲动,无心安于现状。

忽必烈统治时期的名人鲜于伯机的工资只有纸币二十六贯六钱六分,这在当时大概可以购买2担多大米。加上2担5斗大米的生活补助,薪水共计约合现在七八百元。鲜于伯机是当时的大书法家,会演奏乐器,诗歌写作也很有名气。他的职务是太常博士,正七品,大约相当于县处级,在中央机关从事具体的文教工作。一个县级干部的工资,还不够养活一个大家庭。

当时有位名叫揭曼硕的从五品监丞,其职务类似副局级长官助理。他住在京城大都双桥北面的旧公房中,每天步行十几里路到皇宫附近的机关上班,一年忙到头。就是这么一个官场劳模,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穷得最后还买不起一匹马。元代把人分为十等,即“一官二吏,九儒十丐”。当时有文人这样自嘲:我们这些人用权力换来的官职只在妓女之下、乞丐之上。原本为儒家文人所藐视的工商阶层,现在也赶上了好时光,他们的收入远远超过一个元朝国家公务员的收入。当时有位知府酸溜溜地说:“小商小贩,出门的时候还两手空空,晚上回来却能收获千金利润。”

就拿在封建时代处于百业最底层的演艺行业来说,收入也不见得比中下级官员的收入少。一个在乡村演出的杂剧班子,每位看客收费两百钱。就算每月有二十天演出,每天有百人捧场,月收入也在四百贯,折合白银两百两。这两百两白银是什么概念呢?它可以抵得上八名县处级官员的月俸加补助。

九儒十丐,这是一个让人看上去很妖孽的命题。科举制度的取消,让知识无法改变文人命运,让官阶无法兑现官员的合法利益,让权力只能交换无现实意义的规则,诺大的官场让士子们身无所恋。在这样一种历史背景下,他们能够选择的就是清仓而去,宁愿隐身乡间做一个自由的农夫,也不愿再贸然入市。全国各地,从权力系统的上层到底层,每天都在上演着拒官辞官,官员玩失踪的活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