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沈万三的富贵论(第2/4页)

南京城原有十三道城门,南门又被称作聚宝门,据说这段城墙是由沈万三所筑。朱元璋定鼎南京之初,国库空虚,就让沈万三出资修筑东南诸城。为了讨得新主子的欢心,沈万三不惜花重金买宠。结果皇家出资建造的西北城还没有建造成形,沈万三的东南城就已经提前竣工了。筑城还不够表达自己的忠心,沈万三又献出白金2000锭,黄金200斤,助建了南京的廊庑、酒楼等。帝国上下对沈万三此举无不称颂不已。可是沈万三这么做,却大大触痛了一个人的敏感神经,那个人就是洪武皇帝朱元璋。这个出身于草根的皇帝,似乎与权贵有着天生的敌意。

明末《云焦馆纪谈》说得更加具体,朱元璋和沈万三约好同时开工,结果被沈万三抢先三天完工。在庆功会上,朱元璋举着酒杯对沈万三说:“古有白衣天子一说,号称素封,你就是个白衣天子。”这句话表面上听着像是夸奖,可话里已经隐隐透出了杀机,大明江山岂能容许两个天子并存于世?

有一天,君臣闲聊,春风满面的沈万三突发奇想,愿意拿出一笔钱来犒劳帝国军队。

朱元璋听后。脸色十分难看,冷冷地说道:“朕有兵马百万,你犒劳得过来吗?”

沈万三拍着胸脯说道:“我每人犒劳一两黄金如何?”

沈万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种志得意满的表情。自己有着富可敌国的财富,犒劳帝国军队,既可取悦皇帝,又可以炫耀财富。可是他并没注意到朱元璋变幻莫测的脸色下藏着深重的忧虑。

《明史?后妃传》中记录了此次对话之后,朱元璋与皇后马秀英的一段对话:朱元璋忍着怒气说:“一个匹夫要犒劳三军,他这是想要犯上作乱呀,朕一定要杀了他。”马皇后劝说道:“这种不祥之民,老天自会杀他,何须陛下动手。”

在“家天下”的皇权年代,家国一体,这天下的一切都是我皇家的,一个不自量力的商人居然要犒劳皇家军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马皇后的意思是告诉朱元璋,现在还远没有到杀了沈万三的时候。

中国历史上的每一个时期,在开国之初都会呈现出貌似宏大宽松的气象,任由工商自由,恢复民间元气,朱元璋的时代也同样不例外。洪武初年,朱元璋提出了一个大规模的减税计划,减轻民众负担,同时明令不得扰商,官府不能以节庆为名,低价强买民物。可是等到政权稍有稳定,朱元璋对工商的态度立即发生微妙的变化。

每次王朝更迭,新的建政者都会吸取前朝败亡的经验教训。朱元璋对元朝不足百年就迅速败亡的历史现实也同样做出总结:“元氏阍弱,威福下移,驯至于乱。”也就是说,蒙元帝国之所以走到中央集权涣散的境地,是因为民间的势力过于强大,才导致了天下祸乱。这也是为什么朱元璋在听到沈万三要犒劳三军后会勃然大怒的主要原因,一个商人居然想要犒劳三军,这让自己这个皇帝的脸该往哪里搁?

与中国历史上其他皇帝的出身不同,朱元璋从底层打拼上来,吃了太多的苦,更见识过太多的社会黑暗面,这或许成为他日后改造社会的强大决心所在。作为来自民间草根阶层,朱元璋对商人有着天生的敌意。他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仇富、最歧视商人的皇帝,没有之一。

朱元璋不仅没有赋予商人某种特权,甚至通过一些不合常理的制度来限制和束缚他们的自由。比如在生活方面,朱元璋规定,农民可以穿绸、纱、绢、布四种衣料,而商人却只能穿绢、布两种料子的衣服。可是他并有考虑到,无利可图的农民即使有权利穿高档服装,也根本穿不起;而商人能够穿得起,却没有穿的权利,他们也只好将绫罗绸缎烂在自家的箱底。不仅如此,商人在科举和仕途上,也受到了种种限制。

在朱元璋的潜意识里,只有那些实实在在生产粮食和棉花的劳动才算是真正的劳动,而那些商人们整天只知道耍些坑蒙拐骗的卑劣手段去谋取暴利,却从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生产任何产品。他们依靠财富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他们是社会的寄生虫,是造成社会分配不公的根本所在,是社会稳压器上最危险的隐患所在。

朱元璋的逻辑来自于小农的利益计算方式,简单而现实,他认为:沈万三既然有养活军队的庞大财力,那么他就有发动叛乱的可能性,即使没有叛乱的现实行为,也应该将其列为打击的对象或者平灭的乱民。

如果我们把朱元璋的帝国战略分为左右手,那么他在运用左手打击贪官污吏的同时,右手则用来打击富商和地主。朱元璋并不建立一个均贫富的新世界,可是他也不希望自己所建立的帝国出现贫富两极分化。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大量的农民将会被财富者赶出土地,农民则会转变为对社会波动具有狂热追求的流民。曾经颠沛于江湖之上的朱元璋就是一个流民,对此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洪武初年,朱元璋下令将江南14万户民众迁到他的老家安徽凤阳,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地方的富商地主。史料记载,三吴地区的豪族大姓在离开故土后就成了离水之鱼,辛辛苦苦攒起来的资产也流失殆尽。在数年之内,这些离乡背井之人或死或迁,无一存者。他们留恋曾经的富足生活,常常扮成乞丐回乡扫墓探亲,沿途唱着他们自编的凤阳花鼓:“家住庐州并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定都南京之后,朱元璋又先后两次,将天下将近7万户富商迁居到南京,这几乎是对商人阶层又一次伤筋动骨的打击。明初名臣方孝孺对此做出评论:“大家富民多以逾制失道亡其宗。”对于商人阶层采取“先用之,后弃之”的使用策略,朱元璋并不是历史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这种对待商人的态度,可以说是所有造反成功者的共通之处。朱元璋有一段话讲得非常明白,他说:“以前汉高祖刘邦把天下富商都迁到关中,我一开始还觉得不可取,可是现在想来,京师是天下的根本,才知道必须要这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剪灭豪族成为帝国的财富战略之后,沈万三也就此走到了命运的终点。在此之前,他已经从朱元璋的一系列铁血政策嗅到了扑面而来的风险气息。为免树大招风,沈万三主动将偌大的家族资产一分为四。沈家有人被举荐到京师为官,沈万三总会找各种理由推辞:“臣等田地家财都是上位保全底,又蒙赐俸,难以消受,敢辞。”沈万三希望用财富为当权者分忧解难,也借此利用皇权为自己的财富之路保驾护航。可是他哪里晓得,他的这种做法,不但没有博得朱元璋的欢心,反而适得其反。当沈万三进一步进贡龙角、白金二千锭、黄金二百斤、甲士十人、良马十匹,并在南京城内投资兴建廊庑酒楼时,朱元璋彻底愤怒了:“匹夫犒天下之军,乱民也,宜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