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扩红与开小差

和群众的逃跑相应,第五次反“围剿”期间,开小差成为困扰红军的重大问题。这一状况的出现,本身应为苏区一系列问题反映在红军中的结果,其对红军造成的伤害不可谓不大。

战争环境下,虽然红军严明的纪律与组织保证了红军旺盛的战斗力和团结精神,但开小差的现象在各个阶段都不可能完全消灭。初期,随着革命形势的起伏,队伍中开小差的比率起落不定。苏区巩固后,严重的开小差问题则主要由大规模扩大红军引起。早在1930年底,毛泽东在吉水东塘调查时就注意到:“本乡先后共去了七十九个人当红军,都是鼓动去的。但最后一批四十六人中,有四五个人哭着不愿去,是勉强去的。”[91]扩红已经不能保证完全自愿。而且,“好些新兵到了分派到各师团去施队时,他们才知道是要他们当红军”。[92]由于参军本非完全自愿,开小差也就很难避免。1931年底,红三军团第三师发现:“特务一连长、师部副官参谋、传令排长是党员,开小差走了。”[93]不过,这一时期,无论是扩红中的强迫还是开小差,都还只是个别现象,尚处可控状态。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央苏区兵员需求越来越大,扩红的困难也在加重,邓颖超写下其参加扩红会议的亲身经历:

征求党员自动当红军,首先由参加人(中局及县委)发言解释鼓动,继由出席党员大会红军学校党员发言鼓动与欢迎。第一次鼓动发言后,回答是静默沉闷,继之二次鼓励,依然是静默沉闷,三次四次,经过半小时的鼓动工作,终无一人来报名当红军!最后即提出不当红军的原因的问题来讨论,很久很久,才在百卅余人中,涌出一句“因为没有执行优待红军十八条”一句回音来。此外就再无他语了。[94]

大规模扩红虽然有反“围剿”战争客观需要的成分,但当时也有人指出,由于苏区人力有限,合理调配人力十分重要。1933年初,福建省委代理书记罗明曾提出:“机械的规定……要扩大多少红军,这是不好的”,强调:“地方武装顽强的斗争,对整个发展的配合与对主力红军行动配合的力量,胜过出三百红军送到前方的主力。”[95]这应该说是针对苏区实际并集数次反“围剿”战争胜利的经验之谈。

苏区民众具有浓厚的宗族、乡土意识,参加地方武装、在家乡保卫自己,许多人十分积极,但离开家乡参加红军,却被不少人视为畏途。萧克回忆:“农民想的是打土豪分田地,即便拿了枪,也只愿意在本地活动,不愿远出,也不大愿当大红军,大概这就是所谓‘土共’(敌人报纸轻视地方党员和农军的贬词,我们有时也诙谐地借用)的特点。”[96]萧克的说法在当年的报告中得到证实:“一般农民乃至一般党员若叫他在本地当赤色队,打团匪土匪,他为着保护自己还很勇敢,一说到调他当红军,他就不愿意。”非常明显反映这种地方意识的是:“他们的逃跑关系红军的出发地,例如红军长汀打仗,永定籍的红军就逃跑。”[97]固然苏维埃政权应该尽力宣传打破地方观念,但一定时期内对现有事实的承认也是制定政策不能不考虑的因素。正如罗明指出的:

在敌人进攻比较紧张当中,应先抓到这个时机来扩大独立师、独立团和其它地方武装,先解决目前紧急的打击敌人进攻的问题,从这样的地方的紧急动员中来提高地方武装和群众的斗争情绪,从中来扩大红军……这是适应群众的斗争的情绪和目前的斗争的需要,不是什么对地方主义的投降。[98]

不片面地追求主力红军的扩大,而是通过多种方式因地制宜地尽可能地增加苏区的地方武装力量,这是当时苏区人力、物力资源十分有限背景下相对有利的选择。当时报道反映:福建宁化“曹坊群众自动要求加入游击队打里田、四堡的反动派;中沙群众要求加入游击队打水西、安远司反动派,巩固中沙政权。而区委的同志不能抓紧群众的要求来解决这个问题,再进行各方面的详细的解释工作,只是很死板的‘到模范团去’,所以中沙的动员用欺骗的办法,结果到了宁化城完全开了小差,反而阻碍了扩大红军”。[99]

在看到罗明的地方性视野有其成立基础的同时,还应指出,扩大主力红军终究是红军的必由之路。如果没有主力红军的建设,仅仅愿在家门口作战的武装难逃乌合之众之讥。因此,中共中央对罗明建议的拒绝乃至批判虽失之褊狭,但不能认为罗明的方案就可以使一切迎刃而解。问题的核心不在其他,关键还是巨大的兵员需求和紧缺的人力供给之间的落差,而这又是由战争的严酷性所决定的。1933年8月至1934年7月中旬,苏区突击扩大红军达到11.2万多人。[100]超常规模的扩大红军,伴随的是普遍的强迫,苏区各地都存在“‘开大会选举’、‘乡苏下条子’、‘以没收土地恐吓’、‘指派’、‘拈阄’、‘受训练或守犯人’、‘前方不好可以请假’、‘以电筒干粮袋□子’……等方法来强迫、命令、欺骗、引诱、收买群众去扩大红军”。[101]其结果带来了十分严重的开小差问题。1933年底,仅瑞金一县逃兵就达到2500人,经过强制突击并枪决、捕捉部分屡次逃跑者后仍有八九百人。[102]据红军总政治部1933年11月的统计,“一军团补充区域到十一月十五日集中到区的是一六六三人,到补充师的只有七二八人,路上跑了九三五人。这儿还没有计算在乡村报了名根本未集中以及从乡到区逃跑的人数。大概算起来我们只集中了报名人数中的十分之三、四”。[103]新战士到部队后的情况也不乐观:“一军团补充师在十二月份二十天内,共逃亡一三八名,占新战士百分之十,洗刷的老弱与阶级异己分子十二名。三军团补充师从八月到十二月份上半月共逃亡八七九名,占新战士百分之十五,洗刷的老弱残废六九七名,阶级异己分子九名,占百分之十二。五军团补充师从九月到十一月份共逃亡七八八名,占新战士百分之廿五。”[104]

开小差现象出现于从征集兵员到部队服役的各个阶段。一是在报名和集中过程中就有大批开小差的:“长汀模范团因为是被欺骗加入工人师,到瑞金集中时只剩三分之一,三分之二开小差走了。”公略动员2400多人参军,结果中途开小差的就有千人。“宁化模范团成千人送博生沿途开小差只剩二百余人。”[105]1934年5~7月,第一补充师逃跑317人,第二补充师逃跑44人,第三补充师逃跑265人。[106]二是集中到部队后,仍然有相当多的人开小差。1934年9月,红五军团第十三师因逃亡、生病减员达1800余人,几乎占到该部总人数的1/3。红一军团在1934年7月根据不完全的材料估计,逃跑的也“达二百余人”。[107]三是反复开小差情况严重。福建上杭才溪区的共青团员王佳,“在红军中逃跑了五次,也做了五次的新战士”。瑞金黄安区有一个人先后开小差六次,后又被征召,且被任命为排长,“几乎把一排新战士都断送在他手上”。[108]四是军官和老兵也加入逃跑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