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红军战略转移的准备

(1)中共中央计议突围

反“围剿”的不利形势,提示在苏区内打破“围剿”的可能性日趋渺茫,虽然博古1934年5月为《红色中华》撰写的社论中仍然宣称:“我们要保卫土地、自由、苏维埃,直至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340]但这更多只是政治宣传。政治离不开宣传,但宣传并不就是政治。就在博古发出上述豪言壮语同时,中共中央内部关于突围问题的讨论已提上日程。1934年2月,共产国际驻华代表埃韦特报告:“江西和福建的形势很困难,我们近期的前景不妙。不带多余的悲观主义应该承认,包围圈越来越小,敌人兵力在接近向我地区突破的一些地方。”[341]面对此一局面,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都在苦寻出路。李德回忆,1934年3月,他曾提出以主力在中央苏区的“西南部或东南部突围”[342]的设想。5月,中共中央书记处在瑞金召开会议,提出在敌人逼近中央苏区腹地、内线作战不利的情况下,将主力撤离中央苏区。埃韦特在给共产国际转呈中共中央报告时说明了中共中央关于下一步行动的两个建议:“留在中央苏区,转入游击战,将其作为我们斗争的最重要方法。”“否则我们只有保卫中央苏区到最后,同时准备将我们的主力撤到另一个战场。”埃韦特个人虽明显倾向撤离中央苏区,但他同时强调:“只有在实行保卫的各种可能性都用尽之后并且在保存着我们大部分有生力量的情况下才应使用。”[343]

中共中央的撤离计划和共产国际一贯思路其实是契合的。早在1931年初,共产国际就指示:“必须进行顽强的斗争,把赣南基本的最主要的根据地保持在我们手里。但考虑到军队的主要核心力量在敌人压迫下有暂时被迫撤退的可能性,我们认为,现在就采取措施在湘西南和黔桂交界地区筹建辅助区是适宜的。同时务必更加重视在鄂湘川交界地区建立第二个主要根据地。”[344]1933年3月,共产国际又提出:“在保卫苏区时,对于中央苏区来说特别重要的是保持红军的能动性,不要以巨大损失的代价把红军束缚在领土上。应该事先制定好可以退却的路线,做好准备,在人烟罕至的地方建立有粮食保证的基地,红军可以在那里隐蔽和等待更好的时机。”同时强调:“要建立和具备几个新的根据地,使政府军难于同我们对抗。我们积极评价第4军主力向四川转移。我们认为,在四川、陕南,以及尽可能在新疆方向开辟苏维埃根据地具有很大意义。”[345]在中央苏区面临大规模进攻时,共产国际强调建立新根据地及对红四方面军转移的肯定,意味深长,以致埃韦特对此一度颇有疑虑,为消除其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特电中央苏区解释共产国际的指示:“在我们看来,该电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万一敌人取得重大的胜利,我们必须保存和加强我军力量。而我方取得胜利时,我们应消灭敌人,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谨慎,使我军主力不受威胁。”[346]虽然埃韦特试图淡化共产国际对转移的肯定,但其潜台词不可能不对中共中央未来的行动规划形成影响。正由于有此思想基础,当军事不利后,考虑转移就顺理成章。

得到中共中央有关报告后,1934年6月16日,共产国际复电指出:

动员新的补充人员的过程证明,中央苏区的资源还没有枯竭。红军作战部队的抵抗能力、后方的情绪等,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担心。如果说主力部队可能需要暂时撤离中央苏区,为其做准备是适宜的,那么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撤出有生力量,使之免遭打击……目的首先是要保存有生力量和为其发展创造新的条件,以便在有利的时机对日本和其它帝国主义军队和国民党军队展开广泛的进攻。[347]

复电基本同意了中共进行战略转移的计划。次日,共产国际再电中共中央,明确谈道:“我们建议发动福建战役,将其作为预防和吸引敌人,进而便于保存苏区或从那里撤离(如果不可避免这样做的话)。”[348]

中央红军突围已成必然,各方对此了然于胸,1934年6月初,共产国际远东局委员赖安认为:“如果中国其他地区的军政形势以及国际因素不会导致发生‘出人预料的’重大冲突,以后几个月在阶级力量对比和政治重新组合方面也不会导致发生重要变化的话,那么在最近的将来,可能是秋天,中央苏区红军的主要力量将不得不放弃江西、寻找出路和在湘川方向寻找发展苏维埃运动的新的地区。”赖安在信中还透露了埃韦特等人的想法:“在目前的情况下,预先决定了中央红军主力‘迟早’将不得不放弃中央苏区。换句话说,这些同志,特别是从去年12月起,一方面阐发了关于本阶段在中央苏区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决战的失败主义‘理论’。而另一方面与此相联系,仍在考虑红军能否坚持到春季或夏季,而现在是到秋季的问题。”[349]可见,撤离中央苏区的想法早在福建事变前后已成共产国际代表的议题。

红军即将展开的突围行动,其方向几乎不言自明。北面是国民政府核心区,向北无异于自寻绝路。东面濒临大海,也无出路,南面陈济棠虽不愿与红军作战,但保境欲望强烈,向南难免陷入粤方和宁方夹击之中,以此看来,向西几乎是唯一出路。1934年6月2日,埃韦特向共产国际报告中共突围计划时已经对行动方向有了明确交代:“虽然敌人从4军团1932年的远征时起学会了许多东西,虽然他们有比1932年更加强大的、我们必须克服的防线(赣江、赣湘边界和湖南湘江一线),虽然敌人在采取行动之初会拥有比1932年多得多的军队来组织追击,但对于我们的进一步推进来说反正都一样,恐怕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350]赣江、赣湘边界和湖南湘江一线,这是明显的西进四川路线,而这和共产国际前一年指出的西进川陕路线完全一致。8月,回到莫斯科的埃韦特向共产国际汇报湖南省的情况时也侧面提到中央红军的行动方向:“最近一个时期,特别是在中央苏区,为了与这个省建立联系和在那里组建党组织作出了很大努力。作出这种努力是出于打通湖南的迫切需要,并考虑到保住江西已不可能了。”[351]

与中共中央决定向西突围几乎同时,国民党方面也预想到中共的可能动向。5月中旬,蒋介石指示:“赣南残匪,将必西窜,酃县、桂东、汝城、仁化、始兴一线碉堡及工事,务请组织西南两路参谋团着手设计,一面准备部队,一面先征集就地民工构筑碉堡为第一线;其次郴州、宜章、乐昌、曲江乃至英德为第二线;先待第一线工作完成,再修第二线,总期于此两个月内,第一线碉堡设法赶成,以为一劳永逸之计”。[352]6月中旬,陈诚还判断:“第三国际绝不轻许匪军一旦放弃数年来经营成功,自命已成为伪中央苏区根据地之赣巢,而另谋新匪区之盘据。”7月初,他已基本改变看法,认为:“月来我军分路推进,外线合围,愈趋有效;惟匪绝不让我长驱,坐以待亡,其最后策略,似必集中全力,或凭险邀击,或乘虚冲逃。”[353]双方均已考虑下一步的战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