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 第七章 你爱吃拉面吗?(第5/5页)

说实话,这部《大日本史》工程浩瀚诚然不假,但和同时代或者之前的日本历史著作相比,也没什么太大的特色,如果一定要讲一个出挑新意之处的话,那我想应该就是皇国史观了。

《大日本史》是日本历史上第一部明确了皇国史观的历史著作。

所谓皇国史观,指的就是认为日本历史是由天皇为中心而形成的,评断历史人物、事件之于天皇属于忠诚或是叛逆之观点而出发的思想观点。 

应该讲,这显然是当时德川幕府所不能忍的理论。

不过德川光圀也不傻,他并没有堂而皇之地在《大日本史》里提出像《神皇正统记》那样露骨的概念,只不过侧记旁敲地说了几句,然后就把主题引向了民粹主义——天皇的起源才不是什么太伯之后,而是神的后裔,所以我们日本是神的子民。

于是一部很有可能变成反动学术权威的史书就此摇身一变成了爱国主义教材,幕府自然也就不能多说什么了。

趁着这个机会,水户藩在全国大肆发行《大日本史》,造成了非常轰动且深远的影响,皇国史观从明治维新之后一直到日本战败之前都是日本各种历史教科读物的绝对正统和主流。

这也就是为何楠木正成会被树在皇宫门外了——在皇国史观之下,他这种为了皇家慷慨赴死勇斗足利幕府军的精神,被认为是忠臣之鉴,于是一下子就从当年的朝敌被追封为正一位,并赐尊号大楠公。

倒是那位足利尊氏,因为有过向皇家拔刀相向的经历,在明治朝被判成了朝敌,这就叫三百年风水轮流转。

与此同时,皇国史观也把日本引向了激进民族主义的不归路——既然大和民族是神的子民,那岂不是高过全世界其他国民一等?那为什么他们不听从于我等嘞?

为了让大家都听从自己,于是就有了战争,当然这是后话了。

不过,尽管水户藩对朱舜水礼遇有加几乎尊其为国师,再加上老先生接着定府之便在江户也混得风生水起名声极大,但中央幕府却对这人基本没有任何反应,宛如之前他刚到长崎那会儿般不闻不问,仿佛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个人一般。

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朱舜水属于阳明心学派,而德川幕府重的是朱子理学派。

所谓朱子理学,主要讲的是三纲五常臣为君死,一般认为是在正治元年(1199年)由宋朝真言宗的和尚俊艿传入日本,在镰仓时代,朱子学是一门作为每一个和尚都必须具备的基本学问而存在的。

到了江户时代,大儒林罗山认为朱子学乃“上下定分之理”,系武士政治的基础理念,于是便上书幕府要求定朱子学为正学,在得到批准后的两百多年里,全日本便只认朱子学为正统,在宽政二年(1790年),幕府还规定所有幕辖学校和藩属学校只许教朱子学不许教其他,这也就是著名的宽政异学之禁。

不过若是要说起朱子学给日本带来的最大影响物,或许很多人知道却未必能想到,那便是武士道。

确切地说,是江户武士道。

在今天为众人所津津乐道的那种以忠为中心的武士道,其实就是江户时代盛行朱子学后的产物,事实上日本每个时期的武士道都是不同的,灭私奉公忠君爱国这种仅限于江户时期,为的就是方便统治,所以要求武士们忠上加忠。而在江户之前的战国时代,真正的武士道是“与其壮丽圣洁地死去,还不如稍微肮脏一点地活下来”。

是不是觉得太文艺了?那我用原话吧——“所谓武士,就算像狗像畜生那样,也必须得活下来。”

说这话的人,是跟军神上杉谦信齐名的另一位军神——朝仓宗滴。

所以,武士道也是有时效性的,“与时代脱节的武士道,是没有贯彻价值的”。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统治阶级,较之于朱舜水的阳明学,幕府显然更愿意接受朱子学,于是朱舜水被中央政权所冷落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这种冷落完全是暂时性的,两百多年后,一群对幕府心怀不满想将其推翻的人为了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到理论基础,于是便高举朱舜水和水户学中的尊王理论反将了起来,然后开创了一个以天皇为政治中心的新日本,并且美其名曰:明治维新——这个我们后面几章里会详细讲。

天和二年(1682年)四月十七日,一代鸿儒朱舜水于江户病逝,享年82岁。德川光圀将其厚葬于瑞龙山(茨城县内)水户藩藩主专用墓区内,亲笔以隶书题写“明徵君子朱子墓”,并谥其为“文恭”。 

人既然走了,那我们就来简单地做个评价吧。

一般来讲,现在很多人都喜欢把朱舜水拔高到了一个很虚无玄幻的高度,称之为日本孔子,原因是他门下弟子很多,又备受推崇影响极大,很有当年孔圣人的风范。

不过我倒是觉得,朱舜水对于日本来讲,并非是一个如同孔子一般的教育者那么简单,而是一位启蒙者,他和德川光圀所率先提出的尊王论,最终成了明治维新的思想基础,在这场维新的促成者中,很多人最初被改变三观的,正是尊王论,比如之前所提的那位敬天爱人的三杰之一西乡隆盛,再比如另外一杰木户孝允,也是一个信奉尊王论的人。

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必要给朱舜水戴上日本孔子这种虚头巴脑的头衔,完全可以说一句,朱舜水先生,就是日本明治维新的思想启蒙者。

最后再想说一句的是,德川光圀后来过继了大哥松平赖重的儿子,取名为德川纲条,并让其继承了水户藩,换言之,自水户藩第三代藩主起,其实大都是松平赖重那一支的血脉。

他最终还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