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 第十四章 大野龙方蛰(第2/5页)

于是,大伙找到了李景夏。

李景夏,时任朝鲜武卫营大将。

这人在个人修为方便堪称人渣。

首先他在政治上属标准的三姓家奴,先是跟随半岛名门安东金氏混饭,后来安东金氏倒台,他又投靠了大院君,而大院君被闵家扳倒之后,他以几乎可比风向仪的速度又转向了闵氏,因跳槽速度过于迅速干脆,故而在几次政治风波中都奇迹般地毫发无损,虽然也给自己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口碑。

其次,他生性残忍,主要兴趣爱好是杀人。他在跟随大院君的那些年里,几乎就是一把屠刀的存在,但凡有跟老爷子过不去的,李将军必定亲自出场,或抓了送大牢,或直接秘密逮捕关进自家地下室,然后杀人灭口。

像之前我们提到过的被大院君弄死的8000朝鲜基督教徒,有一大半是死在他李景夏的手里。就连大院君本人也承认,这李景夏其实也没别的过人之处,唯独心狠手辣可堪大用。

不过,再坏的人也总有优点,这李景夏尽管墙头草爱杀人,可却治军有方,爱兵如子,所以士兵们都信他,求他给自己做主,救救那被抓的四个人。

但这当然是没用的。

作为资深的墙头草,李景夏很明白如果在这个时候贸然带着手下去找闵家要人会是什么后果,可对于眼前这些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子弟非常同情,更何况那么多年来大伙都是一口锅里吃饭的战友,不为他们做点什么实在不太好意思。

万般无奈之下,李景夏想出了个折中的策略:带头请愿这活儿自己就不干了,转而亲手写了一份给闵谦镐的建言书,主要内容就是士兵可怜,您看我薄面,给他们一条生路得了。

写完,交给金长孙,然后表示祝你好运。

闵谦镐是闵妃的堂兄,当时朝鲜数一数二的实力派人物,只是为人贪得无厌,据坊间传闻,他是个大贪污犯,不仅收受贿赂,还克扣军人军饷中饱私囊,武卫壮御两营一年多没拿到手的薪水,据说根本就没有拨给别技军,而是直接进了他的口袋。

当士兵们来到闵谦镐家门口的时候,才明白过去的这些那些传闻,全然不是传闻,而是事实。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这帮泥腿子丘八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华丽大门,正当大伙准备上前去敲,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然后走出了一个人。

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带头鞭打辱骂金春永他们的那个管仓库的,此人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闵谦镐的家仆。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原本看到那华丽程度几乎跟王宫有得一拼的闵府大伙心里已经是不爽万分了,现在又跟这狗腿子狭路相逢,而且对方还是孤身一个,自然是万万不能轻饶了。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了发了一声喊,接着几百名士兵瞬间冲了上去,把那家仆团团围住,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将了起来,由于大伙吃的就是这碗饭,出手非常专业,所以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那位管仓库的闵家仆便被打死在了大门口。

原本是去请愿的,现在却打死了人了,这下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因为此时此刻聚集在闵府门口的士兵们早就红了眼,在杀完人之后,这些失控的人一不做二不休地冲进了闵家,一阵大肆劫掠之后,又放了一把火。

而闵谦镐眼瞅着火从家起,却也无能为力,只好收拾细软带领家眷赶紧翻墙逃走,避避风头。

说来也奇了怪了,就在这个当口,天上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此时汉城已经有两三个月不曾下过一滴雨,于是众人一看这情形,顿时欢呼雀跃,高喊此乃天意,天要洗我冤屈。

喊完闹完狂欢过后,大家的脑袋开始冷静了下来。

不对啊。

本来是来为兄弟请命的,尽管带了武器可只打算文斗从没想过武斗,可现在居然又杀了人又放了火还劫了人的宅子。

更要命的是,居然劫的还是当朝权贵闵谦镐他们家。

最要命的是,这帮劫宅子的丘八,完全没有后台。

如无意外,他们在事后必死无疑。

怎么办?

正在士兵们急得上火的时候,金长孙提出:“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大院君?”

当时大院君已经不当老大很多年了,退隐居住在云岘宫里头,只不过一直有小道消息称老头子虽然整天过着遛鸟喝茶打太极拳的清闲日子,但从来都没有放松过对朝政的密切注意,所以这些武装游行的军士觉得去把这老爷子请出山让他当自己的靠山,兴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于是大伙说干就干,放下手里刚从闵家劫来的金银珠宝,便直冲云岘宫去了。

结果大院君虽是接待了他们,可还没听完说话,就捶胸顿足,拍着大腿喊道,毁了毁了,你们这帮奴才把爷给毁了。

“老夫本是一介退隐之身,国事早就于己无关,你们何苦要把我再拖出来往火坑里推?”他一边喊一边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当今王上仁慈,王妃贤惠,怎能把你们逼至如此田地?必是尔等心怀不轨,图谋暴乱,现在事发,又想拉老夫入伙,拖老夫下水!”

金长孙等人完全没料到居然会是这般情景,一下子也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下文。

而大院君也不知道对方已然词穷了,继续装模作样地在那里干号,可直到嗓子号哑了都快发不出声儿了,对方也没答话,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冷场了。

这下麻烦了,如果一直这么冷下去,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金长孙他们无奈离去,然后瞬间被镇压,自己则继续留在冷宫过离休老干部的寂寞生活。

于是老爷子只能抹了抹鼻涕,自圆其说起来:“也罢,也罢,老夫虽人已隐退,可心系天下,要不我先派几个得力手下,帮你们维持一下军纪吧,切莫伤了无辜的百姓。”

这等于是答应了金长孙的请求:出面主持大局,充当乱军的靠山。

于是,原本杂乱无章只知在街头巷尾放火砸抢的乱军渐渐变得有秩序起来,很快,连目的都非常明确了——那就是杀入王宫,消灭闵氏,然后再把全朝鲜所有的日本人都人道毁灭。

在士兵行进的同时,大量的手工业者、小商人、城市贫民等汉城普通市民加入了这次行动,使兵变迅速转化为社会矛盾总爆发的民变。

在大院君的总策划之下,朝鲜军民分三路展开暴动,第一路,袭击捕盗厅和义禁府,释放被关押的金春永、柳卜万等士兵和其他犯人,以及一个叫白乐宽的读书人,他由于上疏反对开国政策而被闵家逮捕,救出同袍后士兵们又顺路跑去捣毁闵台镐、韩圭稷等外戚权贵的府邸;第二路人马袭击了别技军的营地,因为事发突然而且人数众多,所以别技军几乎是在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被打得全灭了,同时死在乱军里头的还有日本教官堀本礼造,别技军的覆灭使得闵家人手里唯一一支能够镇压动乱的军事力量彻底消失,从而失去了自行平定此事的机会;最后一路人,直接去了日本公使馆,嘴里喊着消灭倭寇的口号,并且和警备人员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最终朝鲜人人多势众,完全占领了公使馆,日本驻朝公使花房义质只能带着几十个人一路放枪一路跑,一口气逃到仁川然后跳上了一条英国商船,这才被全须全尾地送回了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