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 第十五章 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日本

明治三十一年(1898)十月二十七日,康有为乘坐一艘英国客轮抵达了日本。

很显然,他是逃亡至此的。

话说就在慈禧突然回宫的那天,隐约已经觉察出不对但又自知无力回天的光绪把康有为叫来,派了他一个去上海办报的差事。

于是康先生就得到了一个在狂风暴雨来临之前逃出生天的机会。

慈禧发动政变夺还大权的当天,康有为已经出了北京城,所以九门提督没能在南海会馆抓到他。接着,康先生先到上海,再到香港,最后实在是躲不住了,坐船去了日本。

他老人家觉得,日本应该是自己的避风港。

可是万万没想到,日本人民并不欢迎他。

康有为的那艘船靠的是神户港,当时都在琢磨下船后上哪儿买房当寓公了,结果日本方面先来了通知,说是上峰有令,康有为不许登岸。

康先生闻讯后自然大惊,觉得这不应该啊,自己当初搞变法那会儿跟日本人多热络啊,都已经深入到两国合邦这一领域了,怎么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了?

莫名加无奈之下,他想方设法派人找到了自己一个在日本的弟子,叫欧榘甲的,想让他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欧榘甲是个好孩子,并未因为师傅落了难就装不认识。两三天后,他亲自登上了那艘英国船,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在康先生的要求下,他先说出了坏消息:经过多方探查,确实有很多日本人,尤其是很多日本政府方面的重要人士,认为没必要让康有为来日本避难。

理由是维新变法既已失败,那么他康有为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收留了这位仁兄,反而会得罪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大清朝廷,以现在的世界局势来看,无论是从实际利益角度出发还是从理想主义的亚细亚大业出发,日本的结好对象都应该是清政府,而非那几个满世界乱窜的维新残党。

康有为听完,哀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又问道:那么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大清驻日公使李盛铎已经照会日本政府,要求他们配合清廷抓捕康有为……

话还没说完康有为就拍桌子了:你妹的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欧榘甲连忙摆手,说我话还没说完呢,虽然李盛铎是这么要求的,可日本方面却觉得这帮着大清抓人似乎也太过分了一点,所以拒绝了……

于是康有为再度哀叹一声,说这是天要亡我啊。

虽然形势一片大恶,但却也并非穷途末路。

尽管当时的日本的确不怎么愿意接待康有为,但还是有不少人认为,应该帮他一把。

比如品川弥二郎。

品川弥二郎是吉田松阴的弟子,也就是俗称的松阴门下。

此人在日本历史上很有名,曾经为日本最初的军歌做过词,也曾是日本史上暗箱操作国会选举的第一人。对于康有为的到来,他认为,应该接纳。

理由是当初人家搞维新变法时,你们一个个屁颠屁颠地要跟人搞合邦,现在人家落难了,你们倒不管了,这是人干的事儿么?

更何况,如果现在将康有为拒之门外,无异于是帮着清廷一起害他,这是不义的。

在品川弥二郎等人的坚持下,日本政府总算是允许了康有为下船上岸,并同意他留在日本。

应该讲,康有为确实不是一个本分的人,才刚刚落了脚,却又想要折腾了。

10月31日,他找到了一位在日本大名鼎鼎的人物,想要跟他谈谈日清之间的合作问题。

这人,叫宗方小太郎。

宗方小太郎,明治时代著名的间谍,人称中国通之第一人,同时也是有名的亚细亚主义者兼大陆浪人。

什么是大陆浪人,我们放在后面讲。

宗方小太郎出生在熊本,明治十七年(1884),趁着中法战争之际来到中国学习中文,顺便搞搞情报,虽然当时他只有20岁,但因为刻苦钻研外加天资聪慧,因此很快就初步通晓了汉语,不光日常会话没有问题,甚至还能打扮成中国人的模样云游各处。

明治二十三年(1890),一个叫荒尾精的人在上海成立了日清贸易研究所,说是研究所,其实就是间谍基地——不光刺探情报,还顺便研究中国。作为此时已经有了些许名声的中国通,宗方小太郎也自然而然地被邀请加盟。

荒尾精这个人,大致跟小太郎一样,除了是情报工作者、大陆浪人之外,也是一位亚细亚主义者,并且他还有一个十分出名的理论,叫对清弁妄。

所谓对清弁妄,其实是一个挺自说自话的想法,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日本要通过战争对大清进行改造,使其成为一个和日本一样的近代发达国家,然后共同在亚洲防御西洋列强,绝不能战胜之后贪图割地赔款的这种利益,不然就是“有失大义”。

虽然后来的日本政府当然不可能不贪图割地赔款,但这套对清弁妄理论中的要求帮助中国进行所谓的“改造”,以及日中两国“共同提携”的调调,也是非常深入日本人人心的。

而宗方小太郎,正是其中的一员。

在日清贸易研究所里,小太郎开始对大清各方面的情报进行正儿八经的打探,并且得出了不少与当时世界大众看法所相反的结论。

此时的大清已经搞了三十来年的洋务,北洋水师也基本羽翼丰满,因此无论是舰队本身还是大清帝国,都普遍被世界所看好,认为亚洲龙头甚至是世界黑马,非大清莫属。

但宗方小太郎却并不这么看。他表示,把大清帝国当黑马,那是很愚蠢的,属于“见其形而下未见其形而上者”。

在小太郎看来,观察一个国家其实和观察一个人一样,应该先“洞察其心腹”,然后再“及其形体”,洋务运动下的大清虽然有了不少改进和发展,但无一不是表面功夫,属于“形体”,而其“心腹”,早就烂光了,再怎么搞,也无非是“犹如老屋废厦加以粉饰”,根本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

那么,这心腹烂光的根源在哪里呢?

宗方小太郎认为,在于腐败。

不光是官场的腐败,更是人心的腐败。

用小太郎的原话来讲,就是“全民丧失信仰,社会风气江河日下。人心腐败已达极点”。

用我的话来讲,就是国民心态已经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地步。

几个日本人,在上海搞了个贸易研究所,就把中国的问题摸到如此透彻的地步,不得不说真的是非常可怕。

在研究所里待了几年之后,甲午战争爆发了。宗方小太郎自然就此投身于战争,把社会情报暂且放在了一边,搞起了军事情报。

可以说,在整场中日甲午战争中,宗方小太郎是最大的幕后功臣。因为他的努力,使得日本方面在战前获得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