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前奏(第4/7页)

与意大利不同,匈牙利多少还算得上是政治上的统一体[“圣斯蒂芬国王(St.Stephen)的土地”],具有有效的宪法,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治,还具有除了独立之外的一切主权国家的各种要素。匈牙利的弱点在于,统治这一广大农业地区的,绝大多数都是马扎尔贵族,他们不仅管制着大平原上的马扎尔农民,而且统治着可能占60%的克罗地亚人、塞尔维亚人、斯洛伐克人、罗马尼亚人和乌克兰人,更别提为数不少的日耳曼少数民族。这些农业人口对于废除农奴制度的革命并非不具同情,但他们却被推到敌对那方,因为即使是布达佩斯的激进人士,大多数也不肯承认他们的民族资格,亦即他们与马扎尔人是不同的民族。同样,他们的政治代言人也被逼至敌对那方,因为马扎尔人凶猛残酷地施行马扎尔化政策,并吞并了直到当时还有着某种自治程度的边区,意在形成一个中央集权而且统一的马扎尔国家。设在维也纳的宫廷,执行传统“分而治之”的帝国主义政策,对各民族的运动均提供支持。于是,一支克罗地亚军队对革命的维也纳和革命的匈牙利发动攻击,这支军队是由南斯拉夫民族主义的先驱、作家加伊(Gaj)的朋友巴龙·耶拉契奇(Baron Jellacic)率领的。

然而,在相当于现在的匈牙利国家版图内,革命却得到了马扎尔群众的支持,其中既有民族原因,也有社会渊源。农民认为,他们的自由不是皇帝赐予的,而是来自革命的匈牙利议会。在欧洲,匈牙利是唯一在革命失败后出现了类似农民游击战争的地区,其中著名的土匪桑多尔·罗萨(Sandor Rósza)还坚持了许多年。匈牙利议会分为上院和下院,上院由妥协主义或温和主义的富豪组成,下院由激进的乡绅和律师控制。当革命爆发时,匈牙利议会只是上书抗议,而未采取行动。路易斯·科苏特(Louis Kossuth,1802—1894)是一位能干的律师、新闻撰稿人兼演说家,他将在1848年成为国际上最著名的革命人物。正是在他的领导下,匈牙利议会才毫不犹豫地采取这项政策。匈牙利成立了由温和主义者和激进主义者联合执政的政府,并得到维也纳的勉强认可,所以就实质意义而言,匈牙利是一个改良过的自治国家,至少到哈布斯堡王朝采取征服它的立场时为止。库斯托扎战役之后,哈布斯堡王朝迫使匈牙利人做出选择,或是投降,或是走上极端,尤其是在取消了匈牙利的3月改革法案并侵入这个国家之后。于是,在科苏特的领导下,匈牙利人破釜沉舟,决定背水一战。1849年4月,他们废黜了皇帝(但没有正式宣布成立共和国)。在人民的支持和统帅格尔盖伊(Görgei)的领导下,匈牙利不仅做到自卫御敌,而且曾打退奥地利军队。虽然他们最后还是被击败了,但那是因为奥地利人在绝望之际向俄国军队求助的缘故。向俄国求援是关键之举。8月13日,残余的匈牙利军队宣布投降——不是向奥地利投降,而是向俄国指挥官投降。在1848年的所有革命中,唯独匈牙利的革命失败既不是也不像是由于内部的软弱和纷争,而是被外来的优势军事力量所镇压。当其他革命均遭镇压之后,要避免被征服的机会实际上等于零,这是无可争辩的。

有其他任何选择可避免这种全面溃败吗?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在卷入革命的主要社会团体中,就像我们见到的那样,当私有财产受到威胁时,资产阶级宁愿保持社会秩序,而不愿冒险去实现自己的全部计划。面对“红色”革命,温和的自由主义者遂靠向保守主义者。法国的“贵族们”,即那些负责处理法国政治事务的有钱有势而且受人尊敬的家族,立即停止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无论是波旁家族(Bourbons)的支持者、奥尔良家族(Orléanists)的支持者,还是共和国的支持者,他们借由新建立的“秩序党”,形成一个全国性的阶级意识。在复辟的哈布斯堡王朝中,其关键人物有内政大臣亚历山大·巴赫公爵(Alexander Bach,1806—1867)和船舶业及经济界巨头K.冯·布鲁克(K.von Bruck,1798—1860)。前者原来是温和自由主义反对派,后者则是的里雅斯特港(Trieste)这个繁华港市的要人。为普鲁士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说话的莱茵地区银行家和企业家,本来希望实行有限度的君主立宪制,然而为了避免出现民主普选,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充当普鲁士复辟统治的支柱。为了报答起见,复辟的保守主义政权也非常愿意在经济上、法律上甚至文化自由上对这些经济人做出让步,只要不是在政治上退让即可。就像我们将要见到的那样,反动的19世纪50年代就经济方面而言,是一个有系统的自由主义化时期。在1848—1849年间,西欧的温和自由主义者有了两个重要发现:其一,革命是危险的;其二,他们的一些基本要求(尤其是在经济方面)可以不用革命手段而得到满足。自此,资产阶级不再是革命的力量。

激进的下层中产阶级、没有得到满足的技术工匠、小店主等等,甚至农民,他们的代言人和领导者是知识分子,特别是青年知识分子和边缘知识分子,这是一个庞大的团体。他们构成一支重要的革命力量,很少有别的政治选择。他们一般是站在民主的左派那边。德意志的左派要求举行新的选举,因为这些激进主义者在1848年后期到1849年前期,曾在许多地区显示出强大的力量,尽管到那时为止,激进主义者的力量并没有集中在大城市中,因为大城市已经被反革命者所占领。在法国,1849年激进的民主派获得了200万张选票,与其相比,君主派获得了300万张,温和主义者获得了80万张。知识分子充当激进派的活动家,尽管也许只有在维也纳才有学生的“学术团”(Academic Legion)形成实际的战斗突击队。把1848年称为“知识分子的革命”是错误的。知识分子在这场革命中的表现,并不比他们在多半发生于较落后国家中的革命表现来得突出。在那些较为落后的国家里面,中产阶层的主体就是由受过教育和识字的人——所有学校的毕业生、新闻记者、教师、官员所构成。然而,毋庸置疑,知识分子仍占有突出地位:例如诗人,匈牙利的裴多菲、德国的赫尔韦格(Herwegh)和弗赖利格拉特[Freiligrath,他是马克思《新莱茵报》(Neue Rheinische Zeitung )编辑部的编辑]、法国的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和温和主义者拉马丁(Lamartine);大学学术人员,多数集中在德意志(主要持温和主义立场。法国的教师们,尽管怀疑政府,但在七月王朝统治时仍保持沉默,在1848年则向“秩序党”靠拢);医务人员,例如普鲁士的C.G.雅各比(C.G.Jacoby,1804—1851)、奥地利的阿道夫·菲施霍夫(Adolf Fischhof,1816—1893);科学家,例如法国的F.V.拉斯帕伊(F.V.Raspail,1794—1878);此外还有大批新闻记者和出版业者,其中科苏特在当时最有名,马克思则被认为是作用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