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艺术(第4/10页)

然而,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把艺术捧得像中欧国家那样高,尤其比不上已被同化的犹太中产阶级,即文化上属德国或已经德国化的大部分欧洲和美国的犹太中产阶级。(19世纪后期,这个富裕、充满文化内涵的小社群对艺术,主要是对古典音乐所做的赞助、支持实在无法估算。)一般说来,第一代资本家市侩气很重,虽然他们的妻子们已尽力表现出对品位高雅的活动深感兴趣。美国企业巨子当中唯一的绅士是卡内基——此君正好也是思想自由、反对教权,对精神方面的事务具有真诚热情——他无法忘记他那位手摇纺织机、充满反叛精神的父亲及其留下的传统。在德国(也许还有奥地利)以外的地方,几乎没有几个银行家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作曲家或指挥家,也许是因为在德国和奥地利,银行家的儿子想要成为内阁部长或总理的前景非常渺茫。用修身养性、崇尚大自然和酷爱艺术来代替宗教,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特征,例如那些后来组成“布卢姆斯伯里”(the English Bloomsbury)的成员,他们有很不错的收入来源,很少参与商业活动。

尽管如此,即使在市侩气更浓、更庸俗的资产阶级圈子里(可能美国除外),艺术仍占有特殊地位,备受尊重和敬仰。象征集体地位的歌剧院和剧院矗立在大城市中央——巴黎(1860年)和维也纳(1869年)的都市重建计划即分别以歌剧院和剧场为中心,德累斯顿(Dresden,1869年)则将歌剧院和剧院置于像教堂一样醒目的位置,巴塞罗那(1862年起)和巴勒莫(1875年起)的剧场、歌剧院都气势磅礴,精雕细刻,仿佛纪念碑般。博物馆和画廊有的新建,有的扩建,有的重建,有的改建。国家图书馆的情况也大致相同——大英博物馆阅览室于1852—1857年修建完成,法国国家图书馆则于1854—1875年竣工。欧洲有个更普遍的现象:大图书馆成倍增加(与大学情况不同),市侩气较重的美国则增加有限。1848年欧洲约有400家图书馆,1700万卷藏书;到了1880年,图书馆增加了12倍,藏书量增加了2倍。奥地利、俄国、意大利、比利时以及荷兰的图书馆增加10倍,英国也差不多增加10倍,西班牙、葡萄牙增加4倍,美国则不到3倍(但美国的藏书量却增加4倍,这个增加速度只稍逊于瑞士)。[11]

资产阶级家中书柜摆满了国内外古典作品的精装本。去图书馆和画廊的人成倍增加:皇家学会在1848年举办的展览,吸引了9万观众,到19世纪70年代末,前往参观的人几乎达到40万。在那之前,参观预展(Private Views)已成为上层阶级的时髦风尚,和剧院的首演一样场面辉煌,这是绘画社会地位提高的标志。伦敦自1870年后,便开始在“预展”和首演的规模上与巴黎展开竞赛,结果给艺术带来灾难性影响。到艺术圣殿来朝觐的人士络绎不绝,排着望不到尽头的长队,个个脚踝疼痛,资产阶级想避开他们是不可能了。时至今日,情况依旧,艺术朝圣者还是群拥在卢浮宫的硬地板上。从资本家本人一直到当时为止身份仍含糊不清的歌剧、话剧演员等,都受到了尊重,他们也值得尊重,有些人甚至被授予骑士勋爵或贵族身份。[英国画家受封爵位的历史由来已久。欧文(Henry Irving)是在本书所述时代成名,后被授予爵士,他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演员。丁尼生是第一位获赠贵族身份的诗人。然而在本书所述时代,尽管受到德国裔亲王的文化影响,但这种殊荣仍不多见。]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甚至没有必要遵循一般资产阶级的习俗,只要他们穿戴的围巾、贝雷帽、大氅是用昂贵的料子做成就行(在这方面,瓦格纳便显示出完美无缺的资产阶级气息,甚至他的某些丑闻也成了他创作形象的一部分)。19世纪60年代末期出任英国首相的格莱斯顿,是第一位邀请艺术界和知识界杰出人物出席其官方晚宴的首相。

资产阶级真的欣赏那些他们以大笔金钱赞助,并表示珍惜的艺术吗?问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时代错置。当时的确有几种艺术形式是资产阶级用来消遣的,资产阶级与这几种艺术形式的关系非常直率,很容易沟通。其中最主要的是轻音乐。轻音乐在本书所述时期恐怕是一枝独秀,正值其黄金岁月。轻歌剧(operetta)一词首次出现于1856年,1865—1875年的10年间,是奥芬巴哈(Jacques Offenbach,1819—1880)和小约翰·施特劳斯(Johann Strauss Jr.,1825—1899,奥地利作曲家)音乐生涯达到巅峰的时期——《蓝色多瑙河》创作于1867年,《蝙蝠》(Die Fledermaus )创作于1874年。此外的代表作还有苏佩(Suppé,1820—1895)的《轻骑兵》以及吉伯特(Gilbert,1836—1911)和萨利文(Sullivan,1842—1900)早期的成功作品。直到高尚艺术直接打击轻音乐之前,轻歌剧与希望直接欣赏轻歌剧的听众仍能维持亲密关系[《弄臣》(Rigoletto )、《游吟诗人》(Il Trovatore )和《茶花女》(La Traviata )等都是1848年后不久的作品]。商业剧场上演的戏剧,道具逼真,数量猛增;幕间穿插的节目情节引人入胜,也成倍上升。而且只有情节曲折的戏剧和纠缠不清的滑稽剧能通过时间的考验,历久不衰[拉比什(Labiche,1815—1888)、米耶克(Meilhac,1831—1897)和阿列维(Halévy,1834—1908)]。然而这些娱乐性的艺术形式只能被视为不很高尚的艺术,类似于各式各样的歌舞女伶表演,这类表演是巴黎在19世纪50年代首创的,娱乐性的轻音乐与此显然有许多共同之处[女神游乐厅(Folies Bergère)的收入仅次于歌剧院,远超过法兰西喜剧院(Comédie Francaise)]。[12] 真正的高尚艺术并非单纯为了欣赏,甚至也不可孤立地视为“美的盛宴”。

“为艺术而艺术”在浪漫艺术家中也只是少数人的现象。“为艺术而艺术”是对革命年代赋予艺术过重的政治和社会任务所做出的反应,这种反应又因对1848年运动的痛苦失望而进一步加剧(1848年运动卷走了许多杰出创作人才)。直到19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唯美主义才成为资产阶级的时尚。因而创造性艺术家是传奇人物,是先知先觉,是导师,是正人君子,是真理之泉。收获要靠耕耘,成功是要以付出努力为代价。资产阶级认为:要追求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金钱价值或精神价值),在开始之初都必须摒弃享受。艺术正是人类奋斗的一部分,要靠他们的辛勤培植才能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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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事实的本质是什么呢?在此我们必须将建筑从其他艺术中挑出来单独叙述,因为建筑没有主题,其他艺术皆有主题,因而外表看来比较统一。事实上,建筑的最大特点是缺少大家一致同意的道德—意识形态—美学的“风格”(风格总是在不同的时代留下它们的印记),于是折中主义主宰一切。早在19世纪50年代塞尔瓦蒂科(Pietro Selvatico)就说过,风格和美不是只有一种,每一种风格皆是适合其目的需要。因而在维也纳环形大道上的新建筑中,教堂自然是哥特式的,议会则是希腊式的,市政厅是兼有哥特式和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证券交易所(跟这时期大多数同类交易所大楼一样)是比较富裕繁华的古典风格,博物馆和大学具有浓浓的文艺复兴气息,剧院和歌剧院最恰当的说法是第二帝国时代适于歌剧表演的风格。在这里,文艺复兴时代的折中主义起了主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