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〇章 激流勇退

子产去世的消息传到了晋国,有一个人非常伤心。谁?叔向。

自从那一年叔向写信批评子产铸刑鼎之后,两人之间疏远了很多,一向也没有联络。其实,叔向还是很佩服子产,除了在刑鼎的问题上两人之间有不同看法之外,叔向与子产疏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怕引起麻烦。

晋国六卿家族,叔向的想法是谁都不要得罪,因为风水轮流转,不定明天就是谁家当中军帅。不过,赵武和韩起都很尊重叔向,自然而然,叔向就跟这两家走得近了一些。叔向也意识到这一点,不过这两家轮流做中军帅,叔向也不可能故意去疏远他们。

除了赵韩两家,叔向跟另外四家,也就是表面上客客气气而已。而子产恰好和叔向一样,跟赵韩两家走得比较近,另外四家疏远很多。

叔向做事非常小心谨慎,可是,在晋昭公四年(前528年)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让叔向心惊胆战,从那之后彻底心灰意冷,假装老年痴呆,提前退休了。

那么,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叔向断案】

这一年冬天,大理士景伯去楚国出差,这一走就好几个月。于是,羊舌鲋疏通了中军帅韩起的关系,当上了代理大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羊舌鲋这是要贪赃枉法了。其实韩起也知道,不过他们是一伙的。

“嗯,前段时间有很多积案,你辛苦辛苦,都给审理了吧。”韩起特地给羊舌鲋布置了任务,羊舌鲋正求之不得呢。不过他也明白,挣到了银子,都要给韩起留一份。

羊舌鲋整理积案,天天开庭,那也是吃了原告吃被告,谁给钱多就向着谁。一时间,制造了大量的冤假错案。

这一天,审到了邢侯和雍子的案子,这两位为了争夺一块地而互相告状,已经很长时间了,士景伯不愿意得罪人,一直给拖着。

羊舌鲋可不怕得罪人,有韩起罩着,怕谁啊?

邢侯知道羊舌鲋的规矩,因此早早打点清楚了。

“那什么,这个案件非常清楚了,这块地本来就是人家邢侯的。啊,就这样了。”羊舌鲋假模假样问清了案情,然后就断了案。

一审之后,雍家一打听,说是羊舌鲋拿了人家邢家的钱了,所以帮着邢家。

“他奶奶的,不就有点臭钱吗?老子送更实惠的。”雍子急了,听说羊舌鲋刚死了老婆,于是把自己美貌如花的女儿送给羊舌鲋做老婆了。

“哎哟,你看你这是太客气了,老丈人,那什么。”羊舌鲋高兴坏了,这回真是赚大了,反正吃了被告吃原告都习惯了,也不觉得难为情。

没过几天,雍子对一审提出不服,于是进行二审。二审的结果可想而知,正好把一审的结果给推翻了,那块地判给了雍子。

这下轮到邢侯火大了,合着是拿了我的钱还不给我办事?这不是黑吃黑吗?

这里不妨借用《水浒传》的写法,看看发生了什么。

邢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时双眼圆睁,更不打话,一把拔出剑来,就在法庭里发作起来。当时一剑先刺死了雍子,又奔向羊舌鲋。羊舌鲋是个文官,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当时暗叫一声祸事了,起身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邢侯大喝一声“兀那贪官望哪里跑?”羊舌鲋便跑不动,被邢侯追将上来,一脚将羊舌鲋踹倒在地,俯身上来,左手一把揪住衣襟,右手剑便刺将过来。

“大爷,行个慈悲则个,可怜俺家中有九十八岁老娘。俺死了不打紧,可怜俺老娘无人奉养。”羊舌鲋吓得筛糠一般,只顾求饶。

“去你二大爷,你老娘死的那年俺还给你随过礼,你这厮莫非就忘了?别说你老娘死了,就算没死,也轮不到你养啊。既然你如此孝顺,我就送你去见你老娘。”邢侯说罢,分心便刺。

只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大法官被当场杀死,法庭命案轰动了整个晋国。

大法官被杀,晋国人民拍手称快,暗中都称邢侯为“刑大侠”。

当官员都成为贪官的时候,官员被杀就不能得到同情,反而会普天同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法庭命案让韩起非常尴尬,因为羊舌鲋是他任命的。不过,最紧张的不是他,而是叔向。想当年小弟弟叔虎就差点连累整个家族(见第六部第206章),如今这个弟弟又出了事,弄不好也要连累自己。

果然,六卿中魏舒和范鞅都强烈要求惩治贪官,最好整个家族都要负责。好在,韩起给压住了。尽管如此,韩起还是感到很大的压力。

“叔向,这个事情一定要处理好,处理不好,你就危险了,我也有麻烦。”韩起找来叔向,把利害关系对他说了。

其实,不用韩起说,叔向比他想得还要多,还要清楚。

“元帅有什么想法?”叔向问。

“这样吧,明天召开六卿扩大会议,你把你的处理办法说说,今天好好想想。”韩起也没有什么想法,索性推给叔向。

第二天六卿会议,从前总有人请假,今天破天荒全部来到。基本上,魏、智、范和中行四家都是幸灾乐祸,等着看韩起出洋相,只有赵成一个人算是想着要帮韩起。

“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我们请叔向发言,看看怎么处理吧。”韩起没有给大家发挥的时间,直接让叔向发言了。他知道,如果让那几家开始发言,估计叔向就要倒霉了。

叔向早已经想好了。生死存亡之际不是没有经历过,他想得很清楚。

“各位元帅,雍子行贿,羊舌鲋受贿,邢侯不走正常程序而暴力杀人,这三个人同等罪行。自己没理,还要通过行贿去争抢,这叫做昏;贪赃枉法,这叫做墨;杀人而不顾后果,这叫做贼。《夏书》里写道:‘昏、墨、贼,杀。’这是皋陶当年制定的刑法。所以,这个案子,被杀的是该杀,杀人的也要正法。”叔向的说法,是各打三十大板,并没有偏向于弟弟。

众人无声,一来,叔向的说法有理有据,谁也没有叔向学问大,谁也没办法反驳;二来,叔向没有偏袒弟弟这一边,魏舒范鞅们也无从发力。

就这样,新的判决产生。

不过,邢侯听到风声,跑到楚国去了。

没办法,只能把羊舌鲋和雍子的尸体都拖到大街上示众。

叔向也不是不想偏袒弟弟,可是没办法,都这个时候了,整个家族危若累卵,顾不上弟弟一家了。

对于这件事情,孔丘孔老夫子又看岔了眼。

《左传》中记载孔夫子如此一段话:“叔向,古之遗直也。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三数叔鱼之恶,不为末减。曰义也夫,可谓直矣。平丘之会,数其贿也,以宽卫国,晋不为暴。归鲁季孙,称其诈也,以宽鲁国,晋不为虐。邢侯之狱,言其贪也,以正刑书,晋不为颇。三言而除三恶,加三利,杀亲益荣,犹义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