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第十六(第2/3页)

抗战前,七君子被捕。在法庭上,审判长问王造时:“被告王造时你们主张建立一个统一的抗敌政权,是不是要推翻现政府呢?”王是威斯康辛大学政治学博士,答说:“审判长先生,你把政府跟‘政权’混为一谈了!政府,乃国家行政机关,是国家机构的组成部分。政权,则是指国家权力,亦即统治阶级实行阶级统治的权力,由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暴力保证其实现……审判长先生,你所问的政权推翻某政府,这样的问题就是逻辑混乱,概念错误!”

郭沫若劝周作人离开北平,写“国难声中怀知堂”,文章说:“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知堂如真的可以飞到南边来,比如就像我这样的人,为了调换他,就死上几千百个都是不算一回事的。”郭说日本人信仰周作人的比较多,假使他“到南边来”,“用不着要他发表什么言论”,就是对日本人的一服“镇静剂”。

抗战期间,爱国华侨陈嘉庚向重庆提议:“敌未退出我国土即言和当以汉奸国贼论。”此议由国民参政会第二次大会通过,并被后人誉为“古今中外最伟大的一个提案”。

张季鸾有“新闻奇才”之称,他曾有《杨将军不写九宫格》文,记杨虎城西安事变后遭囚禁的生活:“将军获遣三四年,以生龙活虎之人,在花朝日夕之时,处穷乡僻壤之地,苦闷无聊,可以想见。左右因便进言:何不以习字为功课!习字能养性,得静中之乐也。将军深嘉纳之。于是集白羊之毫,折九宫格子,日书百十字。初患格小字大,字正格斜;积旬日,及稍稍有规矩,颇以自喜。左右有谀之者曰:佳哉,将军几入格矣!将军闻言,忽有所感,则大怒,裂其纸,并墨砚而碎之。左右方惊无所措。将军乃慨然云:我人已在格子里,愁苦不可解,今并我字亦入格耶?我固有罪,我之字无罪也,我何必使字失自由?从此将军不复习字,苦闷无聊,遂一如往昔。”人称“这样的文字,可与《史记》媲美”。

苏青著有《结婚十年》,其为人既不革命也不女权,她要的是妇权——家庭主妇的正当权益。其妇权主义纲领仅将圣人名言句逗移前一字:“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二战中,甘地与英印政府矛盾一度激化,与尼赫鲁等人被捕,蒋介石多次呼吁双方和解。由于甘地绝食,生命垂危,蒋致电在美国的宋美龄,要她“面商罗斯福总统,从速设法切劝英国政府立即释放甘地先生,以确保联合国为民主、为人类作战之信念”。罗斯福对印度总督说:“无论如何不能使甘地先生绝食而亡。”印督答称:“如彼欲死,似无办法。”宋美龄插手,使英国政府极为恼火,向外长宋子文抗议,宋答说:“这件事不足为奇,因为蒋夫人是位妇女,说话时会感情重于理智。”

顾维钧的态度非常雍容,从来没有疾言厉色。他对人总不称“你”而称“您”。他说:“在外交上讲话,一定得有礼貌。例如知道对方不会同意自己的意见,而话一定得这样说:‘我相信您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吧。’”

抗战期间,文化界人士聚会重庆。一天,曹立庵陪柳亚子和郭沫若在重庆街头小饮,酒至半酣,柳亚子乘兴对郭沫若说道:“才子居然能革命。”郭一听心领神会,立即含笑回敬一句:“诗人毕竟是英雄。”吟罢二人相视大笑。

抗战结束,中国报纸流行“八年抗战,最后惨胜”。

夏济安与卞之琳是同事,过从甚密,日记中颇多涉及卞的恋爱情感生活。如1946年2月1日:“卞在补牙齿,酒后发牢骚云:少年掉牙自己会长,中年脱牙没法长全,少年失恋,容易补缺,中年失恋才真悲伤。张某某之脱离他,对他真是一大打击,痛苦不过偶然表露一下。”

1948年,国民政府结束训政,举行全民大选。竞选活动激烈,于右任参选,其人书法闻名国内外,连夜赶写了近千幅“为万世开太平”的条幅,准备分赠国大代表,以示亲切和拉拢,记者问他参选有何后盾,于答:“我有条子。”记者大吃一惊,于恒无私产,何来金条?原来是指其赶写的条幅。

20世纪50年代,大陆大批胡适。在一座谈会上,与胡适有关系的几位老先生不得不“批判”,沈尹默讲话最妙,他说一次去看胡适,胡正在写文章,但见案头满是打开的书,边看边写,沈说:“这哪里是做学问的样子?”

周恩来在外交上显现出极大的天分。有一次,一位美国记者问周恩来:“你们中国人为什么把人走的路叫‘马路’呢?”周恩来回答:“我们走的是马克思主义之路,简称叫‘马路’。”美国人又问:“在美国,人们都是抬头走路,而你们中国人为什么都低着头走路?”周恩来说:“美国人走的是下坡路,当然要仰着头走,而我们中国人走的是上坡路,当然要低着头。”

反右后,章伯钧跟储安平聊天说:“我现在只能读读老杜。杜诗的版本我已收集四十多种。看来,‘少读李白,老吟杜甫’很有道理。”接着又说:“我这里收集了许多版本不错的英国诗集,有莎士比亚、拜伦、雪莱等大家之作。普希金的英文版诗歌也是全的,四卷本,插图也好。你今天拿些去吧,也不必还我。诗可读,也可译。”储安平摇头说:“英国诗歌的高贵优美之处,在于常伴有一种沉重的悲哀和深谙世道的智力。比如,谁也没有见到汉姆莱特父亲的亡灵,但谁都相信这个丹麦王子的悲哀。从前读来,是受其熏染,现在读来,情何以堪?”

20世纪60年代初,章诒和与母亲李健生在莫斯科餐厅吃西餐时,遇见聂绀弩。其时的服务员都很神气,催她们上菜,带答不理的,还从眼角看人。聂生气了,对章两人说:“什么叫养尊处优?还用查字典吗?她们的脸就是注解。凡掌管食品的人,都是养尊处优。”在等着上菜的时候,李健生问聂的工作情况。聂说:“眼下的工作单位好极了。”李问:“好在哪儿?”聂回答说:“我都和孤家寡人(溥仪)在一起了,你说这个单位(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室)还不好?”

陈寅恪在抗战时写给劳干、陈述的信中说:“今日即有著作,亦不能出版,可谓国亡有期而汗青无日矣。”到了20世纪60年代,胡乔木、陶铸拜访陈寅恪,陈谈到自己的书稿难于问世,发牢骚说:“盖棺有期,出版无日。”胡乔木赶紧劝慰道:“出版有期,盖棺尚远。”

林昭身陷囹囿,其同学张元勋冒充未婚夫探监,林昭同样机智回答狱方,事成。会面时,林昭揭示说:“我们这里还叫‘政府’!与他们说话,要先喊‘报告政府’;在北大跟语言学家朱德熙先生学现代汉语,还没听见朱先生说过人变成了‘政府’!在这里谬误已是习惯!”林昭毫不顾忌在场之“政府”,她高声说:“这帮东西怎么能是政府呢?我怎么能相信他们是共产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