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虎歹达报丧与白阿儿忻台出使

永乐五年(1407)五月,镇守撒马尔罕的帖木儿之子哈里派使臣虎歹达(Khudaidad)送被帖木儿扣留于其境的明使臣傅安、郭骥等人归国。傅安向明成祖报告,帖木儿已死,其孙哈里继位。成祖派出都指挥白阿儿忻台等陪同虎歹达出使其国,往祭帖木儿,并赐哈里玺书。(注:《明太宗实录》卷68,册11,第693页;雷礼辑:《皇明大政纪》亦记:“兵科给事中傅安、郭骥等自撒马儿罕还,改礼科给事中,赐文绮、袭衣。安等自洪武二十八年使西域,留撒马儿罕者十有三年,至是其头目哈里闻上即位,乃遣使臣虎歹达等送安还,并贡方物。安等言:元帖木儿驸马已卒,哈里嗣之,乃帖木儿之孙。遂命指挥白阿儿忻台等往祭帖木儿,而赐哈里玺书、银、币,并赐其部属有差”(卷6,明万历三十年博古堂刻本,南京大学图书馆)。)

有关沙哈鲁时代与明交往的波斯文史料中最著名的,是沙哈鲁朝的官吏哈肥子·阿卜鲁的著作《诸史大全》(Majmu’al-Tawarikh)。是书包括四部分。其第一部分述上古至先知(穆罕默德)的历史,第二部分述先知至阿巴斯朝的历史,第三部分述萨法儿王朝至西辽的历史,其第四部分哈肥子·阿卜鲁自题为《诸史之精华》(Zubdat al-Tawarikh)。阿肥子·阿卜鲁在这一部分中逐月、甚至逐日记录了沙哈鲁朝的大事,包括与中国的往来的史事,还收录了明成祖致沙哈鲁国王的两封国书的波斯文译本和沙哈鲁国王回复明成祖的国书的阿拉伯文和波斯文本,及帖木儿帝国使团成员盖耶速丁出使中国的游记。

《诸史之精华》记事起于回历807年(1404,永乐二年),止于回历830年(1426,宣德元年)。作者阿肥子·阿卜鲁本人逝于回历833年(1429,宣德四年)。其书有关与明交往的记载,几乎包括了永乐年间明与帖木儿帝国陆路往来的所有最重要的历史事件,较原先学者所常用的阿卜都·剌札黑·撒马尔罕地所记更为详实。将这些记载与汉籍对照,可发现其所记几乎件件有据,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当代伊朗学者赛义德·卡玛勒·哈只·赛义德·贾瓦的(Sayyid Kamal Haj Sayyid Javadi)博士,自80年代起花费数年时间依据三种抄本对此书详加校勘,并参考法籍伊朗学者玛札海里的著作《丝绸之路》作注,又历时五年方在德黑兰分二卷出版了《诸史之精华》之校注本。此书不仅注解详实,而且附有校勘者前言与各种索引,便于研究者使用,为《诸史之精华》目前最优之刊本。笔者过去研究此课题时,所据波斯史料基本仍为阿卜都·剌札黑·撒马尔罕地的记载。去年北京大学滕慧珠老师从德黑兰访问归国,带来德黑兰大学穆札法尔·巴赫蒂亚尔博士向笔者惠赠的《诸史之精华》。巴赫蒂亚尔博士的赠书使笔者有机会依据此书重新审视、修订过去的研究成果,获益匪浅。《诸史之精华》的作者阿肥子·阿卜鲁(Hafiz Abru)名字的第一部分今音译为“哈菲斯”,本文从明代译例,音译为哈肥子。

白阿儿忻台护送撒马儿罕使臣虎歹达(Khudaidad)前往西域事,在哈肥子·阿卜鲁书回历811年(1408,永乐六年)叙事中有记载:在沙哈鲁进攻锡斯坦归回时,有关帖木儿去世的消息,传至中国,中国皇帝为吊唁派出使臣携诏敕和礼品来到哈烈,传达了本国君主的致辞。沙哈鲁与之交谈,并下令赐以礼品。数日后他们得到返回的许可,动身归国。(注:《诸史之精华》卷1,第275页。)这里提到的向中国通报帖木儿去世的使臣就是虎歹达,而中国方面的吊唁使者则是白阿儿忻台。

虎歹达一行离境出使中国后不久,国内发生内乱,哈里失位,被帖木儿另一子沙哈鲁收系。沙哈鲁起兵,攻入撒马尔罕,命其子兀鲁伯(Uluq Beg)统治其地。明朝尚不知情,白阿儿忻台此行的目的地是撒马尔罕。白阿儿忻台是两国恢复关系后首位西行的明朝使臣,担负着了解帖木儿去世后国情变化的责任。在撒马尔罕接待他的应是兀鲁伯,他在西域想必听说了居于哈烈的沙哈鲁夺位的消息,和哈里与其叔沙哈鲁不睦之事。明朝若欲与帖木儿帝国保持关系,必定不能只与控制撒马尔罕的兀鲁伯往来。故白阿儿忻台继续前往哈烈,当是在撒马尔罕临时决定的。

哈肥子·阿卜鲁在记载回历820年3月(公历1417年4月18日至5月17日之间),明使臣陈诚第二次出使哈烈时,提到dar karrat-avval kaīlčīyān-iīšānāmada budand ba vaghtīmuraji‘at Amīr-i Sa‘id Ahmad Tarkhan asp-i burība jihat-i pādšāh-i khatāy firistāda būd,“他们(按,指明)的使臣们首次来访,当返回时他(按,沙哈鲁)派阿迷儿撒亦地·阿合马·答剌罕(Amīr-i Sa‘id Ahmad Tarkhan)[带]一匹bur马前往中国皇帝处”。(注:《诸史之精华》卷2,第666页;E.Blochet,Introduction a l’histoire des Mongols,London,1910,p.254。)这里所述明使臣首次来访,当即指明与帖木儿帝国解冻后首访帖木儿帝国的白阿儿忻台之出使。对比哈肥子·阿卜鲁的上述记载,我们可初步确定,白阿儿忻台是在这位阿迷儿·撒亦地·阿合马·答剌罕的陪同下离开哈烈归国的。

《明太宗实录》永乐六年(1408)四月纪事中提到,“撒马儿罕头目沙黑·奴儿·丁”(Šāh Nūr al-Dīn)入明贡马之事(注:《明太宗实录》卷78,册11,第1053页。),白阿儿忻台到达哈烈事在永乐六年(1408,回历811)。自哈烈返回北京路途约需一年,上述沙黑·奴儿·丁入抵达北京时(四月),白阿儿忻台尚在归国途中。明成祖派傅安陪同沙黑·奴儿·丁归国,并明确要求他在访问撒马尔罕后再访哈烈,分别向哈里和哈烈头目(即沙哈鲁)颁赐。(注:同上书,第1053页。)

此前虎歹达来使时已传来消息,帖木儿死后其位为哈里所据。《明实录》在这里既提到沙哈鲁的居地哈烈,足见有关沙哈鲁取哈里而代之事已为成祖所知;又称哈里为“其王”,似相互矛盾。笔者的解释是,很有可能白阿儿忻台抵撒马尔罕后,得知沙哈鲁已掌握权力,故决定继续西行前往哈烈,同时还派出信使回报明廷。而沙黑·奴儿·丁应系据守撒马尔罕的兀鲁伯则派出的陪同白阿儿忻台信使回访中国的人员。明政府虽然得此消息,但仍承认哈里为王,同时希望调解哈里与沙哈鲁的关系。在后面将讨论的明成祖国书中,我们仍可见到明廷的这种立场。傅安当初在留居西域的十三年中,曾遍访诸地,很可能访问过哈烈,也可能曾见过沙哈鲁。所以虽然他归国时曾希望告老,成祖在闲人之际仍再度命他出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