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疑案迷踪(第2/14页)

观点二:高宗担心抗金成功,迎回父兄,皇位不保

岳飞直捣黄龙,迎归徽宗、钦宗的雄心,在政治上既正确,又不正确。正确的是,这样的口号在当时确曾响彻朝野,起到了鼓舞民众对金斗争的作用;不正确的是,在高宗的内心,是绝不愿徽、钦二帝在有生之年平安回到宋廷的。一旦父兄归来,其帝位便岌岌可危。早在高宗于商丘即位之初,就有太学生上书反对,他们认为高宗不该即位,待到钦宗有朝一日南返,如何处置?由于说到高宗痛处,惨遭杀害。

徽宗其实早在绍兴五年的六月,就死在了白山黑水间的五国城。此后能对高宗皇位构成威胁的,只有其哥哥钦宗。绍兴十二年,宋金合议达成之次年,在高宗生母韦氏南归之际,“钦宗挽其裾曰:‘汝归与九哥言之,吾南归,但为太乙宫主足矣,他无望于九哥也。’”赵桓的这番表白,是明白无误地告诉赵构:我是不可能与你争夺帝位的,念在骨肉之情上,给我一个闲职就感激不尽了。不愧是一奶同胞的兄弟,钦宗所讲,正是高宗心中所想。但赵构还是不愿一时心软,答应这个简单的要求,免得养虎为患。从高宗的一己私利出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颇为英明的决定。

后来的明朝“夺门之变”,就足以证明废帝还是有号召力的,不可不提防。可怜的钦宗只能在北国边陲,望断南飞雁,郁郁中客死他乡。不过但凡钦宗明智一点,也能料想到这个结局。钦宗在位时,金人包围开封,提出以亲王为质,以表达求和诚意,那时不正是钦宗指派赵构去干这个苦差事(当然,后来赵构因祸得福,那是始料不及的)?投桃报李,这回赵构算是出了一口气了。

岳飞根本没见过徽钦二帝,他念念不忘地“迎归二圣”,也不可能是不忠于高宗的表现。但是,岳飞念兹在兹,矢志不渝地坚持抗金复国,反对退让苟合的夙愿,是与高宗那个偏安一隅的总体愿景相左的。少年天子赵构,首先要考虑的,是稳定有限领土内的统治秩序,考虑江山社稷不致易姓。

南宋初年,外有金人侵逼,内有从前线溃退下来的散兵游勇打家劫舍,还有不甘政府苛捐杂税的压榨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待至将领们陆续平定了内乱,宋高宗又觉得将领们势重难制,担心尾大不掉。于是长久以来,结束战争状态,巩固对内统治,就成为高宗的首要目标。说宋高宗被金人吓破了胆,只知妥协求和,未免太小瞧了这位中兴之主。宋高宗再昏聩,也不可能在统治牢固的基础上嫌地盘太大。此外,“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意味着必须提供大量的物资供应,兵燹之余,生产遭到破坏,社会凋敝,对民众的过量诛求,已经造成了动荡不安的局面。这必然使得高宗感到组织大规模的战略反攻力不从心。于是一旦条件允许,他是决计于不惜代价求和的。

说到底,岳飞与高宗的矛盾,是两条路线的斗争。当宋金矛盾激化,高宗求和而不可得的时候,他仰仗岳飞等大将保卫江南一隅之地,保卫南宋小朝廷。而当金人伸出和平的橄榄枝,矢志抗金,恢复故土,反对苟合的岳飞,就不能不被赵构等一班人所厌恶,所嫉恨,所抛弃。正是与这种大政方针的相左,令高宗与秦桧施展手段,剥夺了三大将的兵权。

观点三:岳飞对选立太子表现得过于热心

岳飞本人政治上幼稚,不知忌讳,对权力交接说三道四。绍兴七年秋冬之间,岳飞得到情报说金人想要扶植钦宗之子在开封做傀儡皇帝,以给南宋制造分裂。岳飞于是在面见赵构时,建议尽快立赵构的养子之一赵昚为太子,以阻敌人之计。在局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岳飞明确支持立赵昚为太子,将来入继大统,说是建言,其实已经是倾向坚定的政治表态,对于手握重兵的大将来说,愈发会引起最高统治者的猜忌:岳飞积极主动地支持立赵昚为太子,是不是已经结成了某种程度某种形式的利益小集团?果真如此,那将来会不会急于抢班夺权?会不会以拥立新君为借口,再次逼迫高宗退位,苗刘之变会不会重新上演?就算是憨直的岳飞完全出于忠心吧,如果将来赵昚果真做了皇帝,现在这种支持算不算是一种献媚和“要君”的资本?如果将来继位者与岳飞支持者不符,新君与旧臣之间势必难以相处,而君臣相疑,定非国家之福。所以,岳飞的建言在赵构看来,显然是“越职”了。

宋代历史上,聪明的臣子在谁应当继位这类问题上,心中不是没有想法,但在关于权力交接的议论上,向来讳莫如深。就连那位极有个性,以敢批逆鳞闻名的寇准,在太宗主动向他征求立储建议时,也是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时人张戒曾评论岳飞此举说:“越职及此,取死宜哉!”把此事件的后果看得非常严重。虽然后来高宗貌似并未深究此事,反而让人安慰岳飞,但很多人都同意,这是导致了赵构与岳飞离心离德的重要事件。

岳飞死于政治交易?

以上,就是关于岳飞被害的常规解释。但是,如果我们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从四月下旬解除韩世忠、张俊、岳飞三大将兵权,到八月初罢免岳飞枢密副使的官职,再到十月将岳飞从庐山上诓骗回临安投入诏狱,中间历经了数月之久,上述理由似乎还不能充分说明,为什么这些陈年旧事,往日恩怨,直到此时才被拿出来重提,并促使高宗痛下决心杀害岳飞呢?

当然可以认为,这是高宗与秦桧一伙,慑于岳飞的崇高威望与军心民心所向,不敢贸然处死民族英雄。这数月间,正是忙于栽赃陷害,制造口实。但是,不正是高宗、秦桧一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莫须有”的罪名,赶在除夕匆匆杀害了岳武穆吗?

这几个月间的惊天变故,其实并不是上述诸因素导致的必然,而是另有隐情。岳飞的宠辱存亡,都被这一隐情所决定。其实也算不得隐情,因为在元修的《宋史》上就清清楚楚地写着,金人提出了“必杀飞,而后和可成”的要求,而此一要求,竟被赵构秦桧这一班昏庸的君臣所接受。在双方信使频繁往来,忙于议和之际,即将岳飞投入死牢,而待和议达成之后,和平似乎已经降临,于是他们匆忙履行之前的承诺,将壮志难酬的英雄杀害了。

应当指出,舍弃臣子性命,罔顾国体尊严,奴颜婢膝求和,在两宋的历史上,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北宋末年,原辽朝的官员张觉先是在金灭辽的过程中降金,后来又叛金降宋,宋人只看到眼前的有利可图,欣然“纳之”。而后来在金人的要挟下,又不得已砍掉张觉的脑袋奉上,致使郭药师等辽朝降将心灰意冷,二心渐萌。南宋中叶,开禧北伐失败后,和平谈判中宋廷迫于金人的要求,又决定将早已在宫廷政变中遇害的韩侂胄枭首,将人头装在盒子里送给金国。时人作诗写到“未闻函首可安边”,对这一屈辱的行为予以辛辣讽刺。为了换取和平,宋廷的一班君臣是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