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如何度量文明(第4/7页)

这是对斯宾塞–帕森斯路线的重大背离,但是当怀特关注起能量利用提高的结果后,他的理念被认为更接近于社会进化论的正统了。他认为,从原始社会通过文明社会到达复合社会的最重要的结果,是分化的增长。正如他所解释的:

农业……极大地增加了粮食供给,反过来又导致了人口的增长。随着人力劳动在农业生产中的效率越来越高,社会中越来越多的人力可以从获取食物这一任务中分离出来,转向其他职业。于是社会中出现了很多职业群体,如泥瓦匠、金属工、玉匠、织工、文书、牧师等。其结果是加速了艺术、手工艺和科学(如天文学、数学等)的进步,因为这些行业已掌握在专家,而不是“万金油”手里了。随着生产的发展,社会分工进一步细化,增加了更多的职业群体,生产的目的变成了交换和销售(而不再像部落社会那样主要是为了使用),于是出现了交换的媒介:货币、商人、银行、典当行、放贷者、奴隶等。财富的积累和对有利之地的争夺引发了征服战争,促成了职业军人和统治阶级、奴隶制和农奴制的产生。于是,存在于人力发展阶段的农业,使人类的生活和文化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二三十年,美国思考社会进化问题的学者通常聚拢在“新进化论”的标签下,以便与(主要流行于欧洲的)19世纪的古典进化论相区别。新进化论的讨论大多贯穿着两大观点:一种是回归于分化是进化的最重要的结果(按照帕森斯的观点,也是进化的原因);另一种观点希望对进化进行量化,以便做出更明确的对比。

用数值尺度来为社会进化分级的主张,可以追溯到19世纪晚期古典进化论的鼎盛时期。在可靠的、跨文化的数据的基础上进行这样的分级,最早的尝试也许当属泽巴尔德·施泰因梅茨(Sebald Steinmetz)的长篇大论《社会类型的分级》(Classification des Types Sociaux),是一篇主要关注生存技术的文章。汉斯·涅波尔(Hans Nieboer)在其经典的论文《作为产业制度的奴隶制》(Slavery as an Industrial System)中更详尽地阐述了这种主张,伦纳德·霍布豪斯(Leonard Hobhouse)及其合作者则进一步扩展了这一框架。

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美国社会学家又发现大量的新证据,统计技术也越来越成熟,使得那些早期的尝试显得毫无立足之地。人类学家卡尔顿·库恩(Carleton Coon)在一本大众教科书中所发的一番简短议论中,散布了这样的观点:通过统计一个社会中专家的数量、贸易量、企业集团的数量,以及机构的复杂程度,建立更加完善的数值指标应当是可能的,然而第一个真正可用的指标却是拉乌尔·纳罗尔(Raoul Naroll)提出的。

纳罗尔是“人类关系地区档案”(Human Relations Area Files,简称HRAF)的一名研究人员。“人类关系地区档案”是耶鲁大学于1949年建立的一个雄心勃勃的项目,旨在为人类行为、社会和文化进行全球性比较创建一个数据库。纳罗尔从全球范围内随意挑选了30个工业化前的社会(既有当前的,也有历史上的),然后遍搜“人类关系地区档案”以探究它们的分化情况。

鉴于分化可能存在几乎无限的维度,纳罗尔为这一概念的运用设立了两个原则。首先,他认为必须将研究限制于部分特性,这些特性能以最小的数目涵盖斯宾塞关于“分化的大部分想法”;其次,选定的特性必须符合一些基本的准则。它们必须有文化自由性(不能有种族优越的偏见)、逻辑独立性(不能充斥着伪相关)、充分的文献资料和可靠性(专家们不能对事实有太大的分歧),以及便利性(如果数据太难获得,则评分系统是不切实际的)。

纳罗尔将目光落在3个特性上:社会中最大定居点的规模、其手工业生产的专业化程度,以及该社会子群的数量。在调查了各种各样的定义问题和方法问题后,他对这3个特点进行了量化,将结果转换为标准格式,生成了一种“社会发展指数”,以63分为最高分数。在他的分数表上,以12分垫底的是火地岛的雅甘人(Yahgan),就是在1832年令来访的达尔文惊叹为“生存于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人都要低的进化状态”的那群人;高居榜首的是15世纪的阿兹特克人(Aztecs),为58分。

几年后,当时还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任职的罗伯特·卡内罗(Robert Carneiro)提出了另一种迥然不同的建立指数的方法。卡内罗像帕森斯一样,也对下面这个问题感兴趣:所有社会在从一级复杂/分化水平提高到另一级时,是否都必须具备“进化的共性”(卡内罗称之为“功能性先决条件”)?他从社会心理学家们那里借来了量表分析技术,继而寻找起“具备下列特点的特性:(1)这些特性的出现标志着复杂性程度比它们未出现时提高;(2)这些特性一旦形成,就很可能保留下来,即使不是无限期地保留下来,至少也会在相当长时间内保留下来”。

卡内罗挑选了8个这样的特性(石建筑、政治状况、金属矿石冶炼、社会分级、织布机纺织、酿酒、陶器、农业),根据其有/无而打分,而不是像纳罗尔那样赋予数值。随后,他挑选了9个南美洲社会,将它们排列在一张他称之为“量表”的表中(见表1.1)。

卡内罗称,量表使他不仅能给这9个社会的复杂性评分,从0分(又是19世纪的雅甘人)到9分(15世纪的印加人),也使他可以证明这8个特性全部都是功能性先决条件,即“x必然优先于y,也就是说,如果没有x的预先存在,y是不可能存在的”。在后来的一篇文章中,卡内罗根据史实,检验了他的关于古代近东和盎格鲁–撒克逊的英国出现上述特性的顺序的指数,声称自己的方法可以自夸为高于0.90的“复制系数”。

表1.1卡内罗的量表,显示了南美洲9个社会中8个选定的文化特性的有(+)与无(-)
石建筑 +
政治状况 + +
金属矿石冶炼 + + +
社会分级 + + + +
织布机纺织 + + + + +
酿酒 + + + + + +
陶器 + + + + + + +
农业 + + + + + + + +
雅甘人 舍伦 特人 桂库 鲁人 图皮南巴人 希瓦 罗人 库马 纳人 安萨 马人 奇布 查人 印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