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姬凰, 我有话对你说……”

楚怀珉欲言又止,黄昏这时将至,窗外边刮起了一阵凌乱紧风, 她立在龙案旁,浮影交横,有些失神地看着秦姬凰极度疲态的侧脸。

过了会秦棠景停下了翻找奏报动作,缓缓抬起脸, 灰暗无光的眼神只有看到楚怀珉那刻,才散发一丝丝神彩。

“这么巧,孤王也有话要问你,你今日见过母后了吧?”

这话声音也挺轻, 尽管神劳形瘁, 她对着面前人还是勾了勾唇,温柔地绽放个笑容。

楚怀珉心疼,也回了抹微笑,主动上前抱住她: “见过了,太后与我说了很多,你想知道么?”心跳急促,一阵阵地发紧。

“不想。”出乎意料地, 秦棠景一口拒绝,并没有死咬追问下去, 反手去牵楚怀珉手, 将她拉到席座上并肩坐着:“别管那些烦心事, 爱妃你呢,就安安心心待在孤王身边,陪着孤王就好。”

“有你在,孤王踏实。”

听见她这些话, 不知为何,这时候楚怀珉反而有种几乎窒息的感觉。

她心依然发紧发胀发酸。

——“摆在你面前也有两个选择,要么佩思,要么姬凰,你只能选一个,千万别太贪心,世间根本没有双全法。”

隔了很久,宋容这番话始终如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到这时楚怀珉总算回过味了,当时宋容没对佩思下毒手,她有更大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秦国今后制造一个忌惮的因素,一个让所有人无法忽视的隐患。

曾经宋容也说过,她要让活着的人生不如死地活着。得不到,不如毁掉!

她做到了。

生前宋容从来看不得她们欢好,死后也不肯善罢甘休,这世间只要她楚怀珉活着就是最大的错,根本没有人肯容忍她喘口气,也根本没有人轻易放过她和她!

真相既残酷又无情。

满殿寂静,一声止于唇齿间的叹息稍纵即逝。

秦棠景还在批阅她的奏报。

楚怀珉同坐席位上,将头缓缓靠住了姬凰肩膀,几滴灼泪沿着眼角悄悄滑下,最终完全没入秦王衣衫当中。

翌日,天色将明未明,秦棠景已经早早起身。

床榻间楚怀珉躺着尚在梦中,睡容似乎有些不安,眉头紧蹙。

秦棠景于是伸手,轻轻地抚平楚怀珉双眉,指尖随之勾勒她的脸,等心满意足了,一记亲吻这才落在她洁白的额头,低声: “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出门前,她把床头柱那把光明剑取下来,擦了又擦。

路程不算很远,到时天色刚好大亮。

这座宫殿她常常来,所以熟悉御路每个台阶,年少她还特意数过,从下往上共九十八台阶,只比君王少一个。其上雕刻着龙凤呈祥,很是尊贵,阶梯中间更有一条太上宫主人通行的华丽红地毯。

现下秦棠景就站在那条地毯,还差二十个台阶登顶时候缓缓屈膝跪倒。

“大秦先祖武公,第三十三代子孙,秦贤先王之女姬凰,叩拜国母王太后!”

太上宫,一切依旧,唯有正殿外这把声音清晰嘹亮。

没过多久,一名掌事侍女匆匆出来,这次不像上回苦口婆心劝她走,战战兢兢地,直接扶她起身: “您这可折煞咱们太上宫了,大王快快请进。”

掌事侍女态度不同,但母女俩这次见面还是上回场景,只因秦王来得太早了,卫太后刚刚起榻,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

秦棠景进殿,站在屏风边上定定地望着那抹身姿,越望心中越不是滋味。

人还是当初的人,她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蹦跳地,跑过去扑进母后怀里。

尽管她很想很想扑进母亲怀里,诉说着这些年自己的辛酸与委屈,尽管她很想很想得到母亲的温暖关怀,尽管她很想很想当个孩子,抱着母后腿哭哭就有糖吃,可是她终究不能了。

终究不能任性肆意了。

“姬凰?”那头这时响起声音,是母后转过了身,轻唤:“过来。”

秦棠景压下万般思绪,眼神横扫示意众侍女退开后,走过去自然地拾起梳子,接替了侍女位置。

“母后,数年不见,你怎么白了许多头发?”她道,垂眼铜镜。

镜中人,依旧是她那个有时严厉,有时又极致慈祥的母后。

“母后已老了,自然生白发,比不得你们年轻力壮。”

卫姒应了声,心里虽是高兴女儿终于愿意来见自己,视线从铜镜里落到姬凰脸上就没离开过,她面上却表露无痕:“回宫那日你杀尽叛臣,威慑四方,你称得上杀伐果断。但祁王府一日不除,始终是个威胁,必要时心狠手辣才能稳坐王位。”

秦棠景拿梳的手顿了顿。

片刻恢复正常,她娴熟地挽起母亲满发乌霜,一梳梳到底。

“儿臣答应过明素,饶恕祁王府罪责,儿臣不可食言,至于秦明月,孤王对他另有惩处。”

卫姒道了声原来如此,柔声:“你是君,由你来做主就是了。”

“多谢母后。”

秦棠景微微弯下腰,双手环着卫姒臂膀,终于忍不住了,十足贪心地将脸埋在母亲颈肩:“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迟归,让母亲受委屈,儿臣也感到十分内疚。”

这一句发自肺腑。

在外征战期间,得到王宫回信消息虽寥寥无几,但隔段日子收到一封,倒也让她知道母亲现状无恙。

“只要你安然无损回来,这对母亲来说就是最大的欣慰。”

卫姒还是柔声,轻拍了拍姬凰手背,笑她:“这么早急着过来,还没吃早食吧?我让她们准备你最爱吃的肉馅饺,你陪母亲一起进膳吧。”

有最爱吃的肉馅饺,又有母亲,秦棠景当然满脸春风应了。

站直身,秦棠景一边闲聊着,一边继续帮母亲梳头发。

但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提在外打仗那些事,尽是些宫里戏笑传闻。

卫姒到底听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佯装嗔怒: “你啊你啊,长大了都不与母后交心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秦王有何旨意?”

这一句终于进入正题。

秦王沉吟了下:“孤王要立后。”

“立谁?”

“楚怀珉。”

很好,气氛从这里开始莫名地有些僵化。

“你考虑清楚了?”卫姒道,又添了句:“她是亡国公主,与你对立的死敌。”

“不管她是谁,我只认她是我的人,我的妃子。”

秦棠景语气坚定。

这般言论,却把卫姒惹得又气又乐,当年连她都不敢冲破的世俗,却被自家女儿凭一人之力改变。

“可姬凰你也别忘了,当初楚怀珉是你宁愿舍弃二十座城池,也要抢回来的人,你真能放心她成为大秦王后?不怕她对你心生二心?”不愧是她卫太后的女儿,果然是有备而来,只听姬凰一字一顿地道: “六国皆亡,她早不是楚国长公主,她连家国都没有了,终日只能守着孤王的咸阳宫,除了我,她还能依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