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页)

泪珠儿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又像是鼓励他说下去。

“我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

他的话音还没落,半杯冰镇啤酒已经迎面泼来,旁边桌上玩得高兴的人们全都傻了。泪珠儿只是哼了一声,扭身离去。她心里是一腔的怒火,你爱着公主一样的美人儿,叫我陪你寻开心?他妈的我的命就是这么贱!跟你比起来我就是这么贱对不对?他妈的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地狱,我恨你!

想想气不过,泪珠儿又返回谢丹青的面前,铁青着一张脸道:“你有多少钱?全都拿出来吧,我今晚陪你玩到底!”心想,他只要把钱拿出来,就用打火机一张一张点着。不是想玩吗?要玩就玩刺激的。

丹青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严安,你听我说……”人就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泪珠儿依旧是一个众望所归的大学在读生。

只不过她是一个孤僻、古怪的女孩,至少在白天,在学校里,你完全看不出她有多么的疯狂和叛逆。她不像其他女生那样,选修课一定读《世界美术史》,因为授课的不是什么老学究,而是一位年轻自负而又有几分风流倜傥的男老师,他的课几乎变成了清一色的女将选修,至少前三排都是崇拜他的女生早早地去霸了位,不过他的课确实也讲得好,不知不觉令平凡的生命飞扬。

还有一门挤爆教室的课是《周易》,如今的地球人不管文化程度高低,在无常的生活的风浪中根本无法驾驭生命的小船,便比较一致地对命相、星座、占卦等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选这门课的人也是趋之若鹜,男生女生济济一堂,反而是不选这门课的人被质问你是火星人吗?

泪珠儿就不选这两门大热胜出的课,她选的《先秦散文》和《训诂学》,上课人数最多的是七人,最少的时候三人,上课不用霸位,踩着点进课室也有数不清的空位,长得像农村供销社采购员模样的老师,一点不嫌学生有限,照样眉飞色舞地上课,一会儿自比孔子,一会儿自比孔子的弟子,一问一答之间自己已经身临其境。基本上,泪珠儿是被老师并不活在今生今世的情绪所感染,所以每回上完晦涩难懂的课,心里倒是有说不出的轻松。

不过,相比之下,泪珠儿还是更渴望夜晚。夜晚让她没有束缚,充满野性,她其实不喜欢任何有条不紊的东西,而在夜晚的掩护下,她感到安全,随心所欲,总之自己更像自己,而不是一个白天的梦游症患者。

这一天她下了课回宿舍,同学告诉她有一个帅哥找她,隔着玻璃窗,她看见谢丹青坐在宿舍大门外的花坛上,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

宿舍的女孩都对丹青挺感兴趣,说他戴着名校的校徽,长得又跟偶像明星一样,巴男与他真是云泥之比。泪珠儿一句话也没说,沉着脸去了花坛。

“找我什么事?”她不客气地耷拉着眼皮说。

丹青见到泪珠儿,忙站了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和以前泪珠儿认识的谢丹青一模一样。他说:“我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那天晚上喝多了酒,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至少有一天一夜偏头疼,所以现在才来。”

泪珠儿实在不想跟谢丹青多说什么,反正说什么也是鸡跟鸭讲,便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了,你走吧。”说完,自己倒是拔腿就走。

“严安,你能听我解释几句吗?”

由于丹青的出现,女生宿舍楼的门口肯定会有不少热情、好奇,或者干脆是欣赏的目光出现,这是泪珠儿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于是她把丹青带到校园里,校园的池塘边上,有一截回廊,此时零星地坐着几个同学在看书或发呆苦想着什么。

泪珠儿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吧。”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望着别处。

丹青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泪珠儿,泪珠儿看似平静,内心却是一惊,觉得这简直就不像现实生活中所该发生的事。

于是,她便一屁股坐在回廊里的长凳上,丹青也坐下了,两人成了并排,中间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两个人又都不知道或者是不想说什么,这样干坐了大约十分钟,好像才回过神来。泪珠儿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想我一定要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们死了呢?”

“死了也得知道他们埋在哪里吧,我想知道我是什么地方人,根在哪里。”

“你不是一直过得很好吗?”

“难道你过得不好吗?可是你为什么好像总也快乐不起来?!”

泪珠儿无话可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空就去喝酒吧,我陪你喝。”

丹青点点头,他们这是第一次还算比较正常的相处。

此后就没有再说什么,泪珠儿不知不觉把谢丹青送到学校的东门口,一路上怎么都觉得和谢丹青这样并肩而行显得很不真实,可是他们的确又微低着头,约好了一样不说话,并且不紧不慢地走着,然后又平静地分手了。

杂木林还是那片杂木林,好像不知名的野生灌木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生长力,多少年不见也照样能依旧故我,斜坡和铁门却是重新修整过的,形态并没有改变,只是没见过的水泥和油漆还显得有六成新。那种阵阵轻风,总给人一丝凉意的感觉能够保存下来,实在有点令人称奇。

曾几何时,牵着陌生人的手离开这里的时候,泪珠儿就暗暗发誓永不回头,可是现在,她还是来到了它的门前。

丹青走后的若干个晚上,泪珠儿常常彻夜难眠,她想,为什么她就不能折过身去,寻找一下来时的路?其实这种想法不是没有过,童年时代总是幻想着奇迹出现,只不过现实是冰冷无望的,所以后来她才会有意识地一次次错过,宁肯封闭自己也不再去做任何尝试。探寻自己是很痛苦的,总得伴随着一些不可言说的经历,如果最终毫无结果或者比现在还糟,那又该怎么面对呢?

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福利院的院长还是那位沉稳的男人,见到泪珠儿他很高兴,露出少有的欢快的神情。“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们。”他拉着泪珠儿的手说道,“你能回来看看我真高兴,因为你小时候是最内向的。”

泪珠儿说:“院长你真的没变。”

“还说没变,头发都白完了。”他边说边用手撸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像撒了一层胡椒面那样灰灰白白的,是当今成熟艺人喜欢染成的颜色。

其实泪珠儿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激动,她来,也不是为了看望曾经善待过自己的人,善待总是有限的,比起心中绵长的煎熬与隐痛,她已经完全不记得童年时代有谁真正关爱过她,或者真正愿意走进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