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本正经的生活开始被人们嗤之以鼻,下班就回家被视为几大傻之一,忠于爱情的人肯定是有病。而只要是不闷的人,哪怕是杀人犯,有人要跟他搞什么刑场上的婚礼也只能算是轶事,离奇闻还差得远。

巴男当然没有胆子杀人,但是他的贪玩和手面阔绰,有一个花仨的风格颇得人心,这也是他目前活得如鱼得水的原因吧。

群众演员的穴头来找巴男,问他愿不愿意演一个背影。

“背影?谁的背影?”巴男问道。

“你这么瘦,后面看跟虾似的,肯定不是领袖的背影。”

“你什么意思?是小偷的背影吗?”

“警察的背影,一号男主角的背影行了吧。”

“难道明星的正面、背面都算钱吗?”

穴头无奈道,明星中途要提高片酬,跟剧组谈崩了,导演决定剩下的几集就用中景和背影解决。

巴男心想,这也没什么难的,又能挣几个零花钱就答应了。

开拍的第一场戏,就是警察和歹徒搏斗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巴男看着又高又陡的楼梯,不禁一头冷汗,对导演说道:“不是有替身吗?”

自从男一号走后,导演的脸就没晴过,对撞到枪口上的巴男不紧不慢道:“你还要替身?你配吗?我告诉你你除了背影还是替身。”

大伙准备就绪之后,巴男正准备硬着头皮往下摔,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抱歉地对大伙说:“是条短信息。”导演正要发火,漂亮的女演员任性道:“那就念给大伙听听吧,现在可是信息时代,咱们闷在这里拍片子都拍傻了,没准又有什么大事发生呢。”导演和女演员正值暧昧期,便没有吭气。

巴男念道:“感谢你中了大奖,请在明天早上十点半钟准时到达建行总部,携带面具和冲锋枪前来领奖。”接着他转念一想,“这不是让我打劫银行吗?”

大伙倒没怎么乐,女演员却笑昏了,春风杨柳一样的弯到这边又弯到那边,以后有事没事就让巴男请她吃饭,反而是导演找她干什么她搭足了架子。后来女演员又知道了巴男的爸爸是大款,本来嘻嘻哈哈的事就有点当真。至于年轻导演高远的艺术追求,好像已经不能再吸引她的芳心了。

开始导演并没有把巴男放在眼里,心想他也不过是女演员跟自己吊吊膀子的工具,谁还会认真!但见女演员假戏真做,趴在背影身上哭得情真真,意切切,他心里别提有多不痛快了,叫来群众演员穴头,坚决要换掉巴男。

其实巴男对演背影和女演员都不过是玩玩而已,根本就没有当过真。可是莫名其妙地被撤换下来,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恶气,再加上导演不敢得罪女演员,怕她也跑了,总不能再找一个背影,然后背影和背影配戏,就来回折腾巴男,一会儿摔楼梯摔好几遍,一会儿又从楼上往下跳来好几遍,最后不解气还是要把他换掉,巴男心想就这么算了也对不起自己啊,便去找仁武摆平这件事。仁武道:“为了一个背影,难道还打一架不成?”

巴男道:“戏我肯定是不演了,但是我得出这口气。”

以往没事的时候,仁武在外面跟人吃吃喝喝,只要叫巴男来买单他从来没有二话,仁武打心眼里也不想失去这么一个朋友,于是就带了两个人,决定教训那个狗屁导演一顿。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导演居然还懂个三拳两脚,在外景地,仁武几个人打他不赢。这回仁武真火了,他哪能在众人面前跌面子呢,尤其巴男也在场,还有一些尖叫着的漂亮女人,一股血气直冲他的头顶,他刷地一下拔出一把闪亮的蒙古刀。

这是一个信号,和他一同来的另两个人也随即拔出刀来,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然而导演仗着人多,也不肯示弱,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

围观的人以为是拍电视,看热闹还来不及,谁也不会多事报警。

最终,等110的公安干警赶到时,现场已变成一片血染的废墟。仁武带着一个手下跑掉了,他的另一个手下和呆如木鸡的巴男被警察当场抓住,导演身负二十六刀,在开往医院的急救车上死去。

凡事死了人,就不好收场了。

虽然人不是巴男杀的,但毕竟这件事因他而起,而且也因为这件事巴男才如梦初醒地知道仁武有黑社会背景,这就使血腥命案更加复杂化。

巴男的父亲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大班台前,并不是因为儿子的命让他不省人事,而是听说需要打通有关关系,刑事连带民事赔偿费用,逃亡者的费用以及若是要取保候审所必须的罚金等等,上来就是一百多万,而他公司生产的是大便纸,并不是新版现钞。痛定思痛,他决定放弃这个儿子。

“我希望公安局像捆粽子一样把他拉出去枪毙。”这是巴男的父亲醒过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巴男的妈妈和姐姐苦苦哀求,巴男的父亲只道:“你们可以救他啊,你们可以做‘鸡’赚钱救他啊,我是绝对不会拿出一分钱来的。”

听着也是气头上的话,但是一连三天,不见巴男的父亲再提起这件事。

屋里很静,黄昏的风从早上打开的一扇落地窗口长驱直入,极其舒缓并将白色得没有一点花纹的半透明的窗纱轻轻扬起,又轻轻落下。沁婷下班回到家中,微风拂面,白纱起舞的景象把她衬托得更像一位披挂上阵、血战归来的将士。她的脸上不觉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随即甩掉高跟鞋,褪下长筒丝袜,门钥匙、手提包以及公司文件等等扔了一地,似乎摆放整齐就不能消除她一天的疲累。

她现在给罗二公子打工,同样是一架庞大的公司机器,人事关系却变得十分简单,你只需对你的上司和那份职责负责。当然,资本家的情意永远在赚到钱之后,花红已经是最好的回报,沁婷知道,她将像一颗橙进入榨汁机一样。

你不能两全,脱离复杂的人事纠纷,面临的是超负荷的工作,只要还没倒下,肩头的分量便是无休止的增加。每个人都有很实际的一面,赏识你的人未必疼惜你。

光脚踩在优质的木板地上,那种感觉是彼此亲和的,沁婷决定去放洗澡水,呆会儿好洗个泡泡浴。走进自己的房间,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只见泪珠儿赫然坐在写字台上,半边身子倚着桌子上方的窗户,她聚精会神全情投入地读着一本东西,周遭世界完全置之度外。日光已是最后的余晖,犹如心有不甘的迟暮美人,有着失色前的明艳。室内的一切反而均处在黯淡之中,泪珠儿也有了模糊的轮廓。

沁婷的震惊在于她书桌上的抽屉是被撬开的,工具箱就在桌子的下方摊着,一派狼藉,而捧在泪珠儿手中的墨绿色的硬皮本,与其说是她的日记,不如说是她从未让人接近的关闭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