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4页)

泪珠儿不说话了,嘴巴咬着筷子头,眼光越过丹青的头顶,神思悠远。

丹青突然说道:“你是不是根本不希望我来?”

“没有啊。”

“我的确是拿你当难兄难弟,如果这让你讨厌,我以后就不来烦你。”

“我心情不好跟你没关系。”

“不想说就不要说,吃鱼吧。”

泪珠儿夹了一块鱼,又用筷子挑它的刺,挑干净之后也还是没吃,神情极其平淡道:“巴男的案子审下来了。”

“怎么样嘛?”

“判挺重的,拿刀的那个人是死刑,他是无期。”

“这么重?就没有办法想了吗?”

“想办法也是以后的事,现在的人,谁肯为了几个钱给你担着干系,何况又是杀人案。他爸也花了钱,不过不是为他,是仁武那伙人不干,每天有人坐在他公司里等他,让他花钱摆平这件事。”

“那你决定怎么办?”

“我能决定什么?无非是买福寿鱼还是鲩鱼,还能决定什么?”说这些,她也依然很平静,但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丹青走过去,搂住泪珠儿的肩膀,她终于埋下头去,发出受伤的困兽般的呜咽声。

“为什么不去找我呢?抱着我哭总比抱着一棵树哭好点吧。”

“……那时候还没有正式宣判,但仁武给我打电话说可能判得很重。我心里乱成一团麻,去了巴男家,他一家人都不搭理我,我又去了余祥里,你也不在家,你爸说他认识看守所的人,能让巴男少受罪……我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他了……”

丹青大力扳过泪珠儿的肩膀,大声道:“我不是叫你别相信他吗?”

“……那样的晚上,心里一点着落也没有,你说我还能相信谁?”

这之后他们开始喝啤酒,越喝越觉得酣畅。

丹青倒酒时,泪珠儿看见他手腕上的纱布:“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擦伤。”

“叫我看看。”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

“你给我看看!”

丹青拗不过泪珠儿,解开纱布道:“看吧看吧……”

泪珠儿捧着丹青的手腕看了看,肉紧道:“还痛吗?”

丹青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这哪里是擦伤,分明是刀伤嘛。”

丹青不语,埋头重新把纱布缠好。

泪珠儿穷追不舍道:“为你的女朋友啊?”

丹青犹豫片刻,道:“就算是吧。”

“你傻不傻啊?”泪珠儿提高了嗓门,神情严肃地盯着丹青,“我们难道还不惨吗?我们不能为别人死,要让别人为我们死。”

丹青听了这话,不知不觉打了个冷战。

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些时候会在某一天的早上睁开眼睛,自己的世界已经在天地间翻了个个儿,一切都不一样了。

沁婷不属于大多数人,那么她碰上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因为是星期天,她大睡特睡了一个早上,十点钟起床这在她以往勤勉的生活习惯中是不可想象的事。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洗了个头,把头发用柔软的毛巾包起来,然后泡了一杯极品毛峰,茶水是碧绿色的。

伴随着洗发香波的茉莉余韵,日子总是得过下去。

电话铃响了,应该说劫难也就在这一刻来临。一个极其久违的万分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是师晓梁:“你疯了吗?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你还嫌你的风头不够?你是昏了头,还是另有目的?”

对于铺天盖地的责难,沁婷完全懵了,不知如何作答。

师晓梁又道:“还没看报纸吧?你出大名了。”说完不等沁婷回应,收线了。

就算见过风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人还是会慌张的,而且是师晓梁来电话,沁婷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赶紧换了一身便装,头发还湿淋淋的,便冲到盛世华庭的超市,买了一份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忍不住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开。

这回她可不是在精英天地栏目里,社会新闻版登出了她当年和泪珠儿、一剑在福利院门口拍的旧照片,旁边是极其醒目的黑体字《她收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沁婷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一头栽倒。

报纸上也清清楚楚地写着,采写人是资深主笔邵一剑。

两周之前,她们有过一次闺中密谈。那时她刚从湖南回来,心情很糟,而一剑买了披萨饼去了她家,两个人都互相袒露了心底的秘密。开始她并没有情绪失控,可是人不可能永远理性,当一剑为了情人的不忠,丈夫的离去而失声痛哭时,勾起了她对自己无限的哀思,她是在一分钟之内,说出了自己背负的精神重担。

她说,有多少次,她都想告诉女儿事情的真相,可是一看到她身上的种种劣习,甚至接受她就等于接受一种抹不去的耻辱时,虚荣心和功利心便成为自己坚不可摧的天性,一次次地把女儿从身边推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女儿与她不共戴天,理想的结婚伴侣也另娶他人。

当时屋里只开着壁灯,她完全没有注意邵一剑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她知道,一剑整个傻了。

但沁婷绝没有想到一剑会出卖她,在她的业绩炒得最火的时候,一剑也写过她的文章,但对她在香港的一段历史三缄其口。也许那时候邵一剑还没有危机感吧,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总不能再放过稍纵即逝的机会,现代社会,名就意味着利,大名就意味着大利。

后来的事实证明,因为沁婷的必然缺席,邵一剑成为唯一有能力也有条件诠释她的人,她反反复复地在媒体露面,接受采访,参加各种各样的女性问题的讨论会。也有人尖锐地指出她这么做愧对朋友,对此,一剑的解释是工作一直是她的亲密爱人,她有可能为了它在所不惜,同时读者也不能既要求她拿出最有价值的新闻,又要求她高风亮节。

沁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可以说是一路空白,没有思维,也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延伸出无数种可能,她有一种在劫难逃的预感。

出人意料的是,邵一剑站在她的家门口。

她看上去没有休息好,面容憔悴,一副内心备受煎熬的模样。

沁婷手握着报纸,冷眼相看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骂我吧。”

“我骂你干什么?本来利益就比友谊重要。”

“我就想问你一句话,我们真的完了吗?”

“你说呢?……邵一剑,我非常感谢你曾经无私地帮助过我,而我一直也无以回报,总算这回我用我的名誉扫地报答了你。我们扯平了。”

一剑的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但她听到的是砰的一声,严沁婷家的大门在她的面前关上了,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