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爱情这码事儿 第三节

当陈曦带着谢小禾往周明办公室走的时候,她觉得,此时,是让谢小禾有可能采访到周明的相当好的时机。

有很多理由。

比如今天他值大夜班。没有太多病人的大夜班,是医生在医院里最清闲的时候,找他来探讨下他自己也很感兴趣的话题,应该不算添乱;再比如他最近应该轻松,早上查房,三个上周手术的危重病人,情况都平稳了,撤了病危牌子,且昨天一天,今天一天,竟都没有收进新病人;再比如他今天心情良好,手术中刘志光终于里程碑似地完成了最后的关腹----虽然是微创手术,最后不过是两针,但是缝得规规矩矩的,也没有太抖,线结第一次没结好,没有抬头去可怜巴巴地看周明,而是拆了重新结了个标准的,最后又做完了所有接下来的处理;周明在旁边简直是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他,待到做完,交代他把病人送出去之后,闭上眼长出了口气,

“终于。”

周明叹息。

李波问周明,“您说他以后真能干得了外科?” 周明摇头,“未见得合适。可是他总算完成这件事儿了。唉哟,我都想谢谢他。” 接下来的几台手术,周明情绪都很不错,甚至破天荒地夸陈曦‘稳当多了。’

还比如……

总之,当陈曦走到周明办公室门口,闻见隐隐约约的烟味儿时候,并没觉得自己一切的推测不对头,很乐观地敲了周明办公室的门。敲了一遍,没反应,再敲,门猛地被拉开,陈曦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接着就被浓重的烟味呛得咳嗽起来。

假如医院给每个办公室都安一个类似美国建筑中的烟雾报警器的话,这时周明办公室里,一定警铃长鸣。

陈曦惊讶地眯着眼睛看着周明身后办公室的烟雾缭绕---他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只快要燃尽的,瞥了眼不远处‘请勿吸烟’ 的标志,意识到今天,至少是现在,一定是周明心情最糟糕的一个时刻。

个人办公室属于无烟区。

护士长开会时候强调过,并且特意要求,‘学科骨干在这个方面也要为其他同志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冲着周明道,“对不对,周大夫?”当时大家都乐了,周明尴尬地点头,“当然,当然。” 之后虽然连台手术或者赶报告,要根烟吊命,他怎么也会不怕麻烦地去有烟区。陈曦进出他的办公室多少次,并没闻见过半点烟味。

周明掐灭了手里的那个烟头上。略微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陈曦眼睛余光瞥见他身后办公室里的一地烟头。

周明的办公室从来一尘不染,会诊时候,去得早了,甚至有随手收拾凌乱的大办公室的习惯。陈曦他们笑称,反感凌乱,这是周大夫的强迫症。

陈曦对着周明愣了几秒钟,咽了口口水,犹豫地说道,“我想看您有没有功夫,我有个朋友,呃,她想咨询一下他男朋友的病的事情。”

这个时刻,无论如何,陈曦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要跟他提起‘记者’ 两个字。而无论如何,周明态度最有保障的时候,是病人家属咨询问题的时候。

陈曦想要跟谢小禾使个眼色,而就在这一分钟,谢小禾皱着眉头冲周明说道,

“周大夫,这里应该是无烟区,医院是第一批无烟单位,也是应该最切实执行无烟条例的单位吧? 周大夫,我实在忍不住做这个管闲事的人,您是大夫,还是专家,在医院里,比其他的病人,家属,甚至做劳力的职工,更有责任维护所有规章条例制度。为什么总是这样,严禁踩踏草坪的牌子旁边,大家大模大样踏着嫩草走过去,就为省半分钟功夫;严禁随地乱扔废弃物的标语周围,好多矿泉水瓶子,包装袋;无烟文明单位,烟民就能在标志下毫无愧色地点烟,有人管个闲事简直要骂街打人……”

陈曦觉得自己脑袋开始眩晕。

从谢小禾第一句话说出口,她已经想落泪了。

她是了解谢小禾的,此女对于原则问题,简直有着让人难以致信的执着,如果以不惜牺牲生命来维护形容的话,陈曦觉得也并不为过。

曾经在公共汽车上,一个大汉伸手插进个小小女孩的裤子,小女孩喊出来,大汉一声暴喝,说小毛孩子胡扯,旁边他的两个朋友也对着小孩和孩子母亲怒目而视,旁边诸多人看得清明,却没人敢支声,甚至小女孩妈妈也把孩子拽过来到身前,低声说,不要胡说;偏就谢小禾勇猛地冲将上去,站在那女孩和大汉之间,大声道,要脸不要脸,欺负小孩子,一个5,6岁的小孩,懂得冤枉你耍流氓? 当时的陈曦也差点落泪,简直双腿发软,但毕竟还是没有丢下谢小禾钻进人群跑掉,急中生智地随便从书包里抓了个东西冒充手机,虚张声势地拨110,号称某处车上存在流氓斗殴。

更曾经,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偷,顺走一个女士放在车筐里的包,人家只不过大叫大喊,她却奋力的飞车追了10多条街道,直到实在力气耗尽,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回家去。

至于说维护草坪,维护街道整洁,维护……一切的规章制度,热血愤青谢小禾,从来是都太具备主人翁精神了。作为记者,更是写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文章来讨论中国这个令行而禁不止的问题。她对周明说的那些话,陈曦早就已经从她这里,听她以不同程度的感慨和愤怒,讲过不下百遍。

陈曦真的想抱头痛哭。

交友不慎,是件多么不幸的事啊! 陈曦只不明白,为什么谢小禾如此刚直?即使是在有目的要求人的情况下,这原则,也不肯稍微地做些牺牲。

当然,后来谢小禾对陈曦说,当她第一眼看见周明从烟雾缭绕的屋子里走出来,而不远处就是无烟标志的时候,她已经对此人失去信任;勿以恶小而不为,违反交通规则和违反无烟制度都是一种对自己和他人的不负责,一个不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何谈对病人永远负责呢?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有关医疗问题的看法,也就不可信了。

周明愣了有1,2分钟,终于,皱眉问谢小禾道,“你要问我你朋友的病?你朋友什么状况?”

“我主要是想采访您,有关中国医疗问题,譬如中国老百姓对医疗制度越来越不满的这个问题,医生怎么看。”谢小禾从兜里掏出记者证,刚想递给周明,就听见他淡淡地说道,

“如果中国记者多些职业精神,在采访医疗问题时候,多学习基本知识,具备基本常识,不以煽情,吸引眼球为目的写报导,我想中国老百姓的误解,会少很多。”

陈曦是真的想跑了。

而且在哀叹这耶稣诞生的日子,为什么会发生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儿。自己又为什么会,让两个最坚持事实与真理----括弧,自己认定的事实与真理----的人,炮火相遇,更更实际的,其中一个,是自己顶头上司……